这位胡皇后,向来行事低调,与我更是没什么来往,如今听说我做了襄王妃,便要与我道贺,倒是令我颇费猜疑。
“臣妾柳含烟参见皇后娘娘。”我在胡皇后面前盈盈拜倒,同时迅速地扫了一眼坤宁宫的布置。这位皇后素以妇德闻名,宫中陈设也以简朴为主,连颜色都显得暗哑,却自有一种浑然与和谐。
“含烟妹妹,快起来。”胡皇后亲自来扶我。她向来都是淡淡的,我从来不曾见她如此热情,一时竟有些不习惯。
“妹妹本来就是美人,这一成了亲,越发出落得水灵了。看来这襄王府的日子过得还真是滋润哪,过个一年半载,再生个小王爷,妹妹的地位就更加稳固了。咳,早先孙贵妃她们都以为你不过是个丫头,欺负你。那时我就说,妹妹这个面相,一看就是个福大的。如今可应了我的话了吧?”
胡皇后还是不习惯说这种明显带有讨好意味的话,说的时候涨红了脸,还带有夸张的动作。不知怎样的困境逼着这一国之后要来向我这样一个藩王妃子示好呢?我对她不由得生出几分同情和好感来,柔声道:“皇后娘娘,臣妾对您的照拂一向十分感激,臣妾能有今日也是托了您的福呀。”说完这假惺惺的话,我在心里大大地鄙视了一下自己,一面暗自埋怨皇后:有事没事来这招互捧臭脚做什么?
“含烟妹妹说得哪里话?若论理,我还该叫你一声嫂嫂,不过我虚长几岁,又一向当你亲姐妹般看待的,叫你声妹妹该不为过分吧?”胡皇后的脸越发红了,却还能一顺儿说下这些话来,倒也令人佩服了。
“原是臣妾不敢高攀。”
“妹妹这等人才,怕不是嫌和我姐妹相称委屈了吧?若是这样,姐姐倒也不敢逾越了。”
“含烟哪里敢,姐姐如此说,含烟再不同意,倒是含烟的不是了。”我也不再坚持,就着话音和她姐妹相称起来。
到了这时,胡皇后才发现我一直站着,忙拉着我到内室坐了,又忙着让茶点、问寒暖。我诺诺应着,注意到宫女们在胡皇后的眼色之下,已逐一退出,便知道这皇后娘娘该说到正题了。
“妹妹,”胡皇后握着我的手,关切地问:“成婚都两个月了,可有喜了没?”
我不料她问这话,不禁面上一热,道:“哪里有那么快的。”
“好妹妹,别的尤可缓缓,这个上头断不可不上心。皇家规矩,子嗣为重,虽你嫁的是个王爷,正妃的位子也是断断丢不得的。”
我心中一寒,忽然省得她话中所指:自太祖以来,我朝后宫立有规矩,每逢皇帝归天,除却皇后或太子之母,其余妃嫔一律殉葬。规矩一成,王公大臣甚至民间纷纷效仿,一时“贞女”、“烈妇”四起,颇有愈演愈烈之势。
“姐姐凤谕,含烟晓得了。倒是姐姐应当保重凤体,早有所出才是。”
果然,胡皇后闻得此言,面色更改,有欲泣之状:“哪里有那么容易的?姐姐命中无子倒也罢了,只恨孙贵妃欺人太甚!”
“姐姐何出此言?”
“妹妹,成祖、仁宗两朝先帝西去不过相隔一年,这紫禁城中有多少宫妃殉死你我都曾亲见。做为新帝的皇后,姐姐心中自是无比震撼,然而还想着只要我谨小慎微,守紧我这皇后之位,应当不至于有什么灾祸吧。谁知,我要守拙,偏有人不让我守拙;我不犯人,偏有人来欺我!妹妹,你的夫婿是当今皇兄,又统着无数兵马;就是你,皇上也向来肯让你三分。如今姐姐有难,你可要想着在皇上面前替我说话呀。”
“姐姐,到底什么事情呢?孙贵妃想夺姐姐的皇后之位么?”
“妹妹你来看。”皇后犹豫一下,从身后架格上取下一只花瓶,又从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纸袋,打开,里面居然是一些药渣。见我疑惑地望着她,又道:“前些日子薛贵人产后风没了,你可知道?”
我点了点头。宣宗瞻基子息薄弱,成婚数年,只有孙贵妃生女常德公主,再就是这薛贵人又新给他添了一个女儿。本来作为少数育有子女的后妃之一,薛贵人这次可以母凭女贵,身份提高不少,谁知又没了。现在见皇后如此说,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不成?
“这就是当时薛贵人进的补药,我偷偷命人拿去验了,里面竟有不少附子!”
“附子?为何不禀报皇上,彻查此事?”附子一味,有虎狼之性,多服可以使人心跳加速、气血凝滞,产后之人本来体虚,再进这味狠药,自然无异于催其性命。
“可是服侍薛贵人生产及侍奉汤药的稳婆,原是我的奶娘。此次我专门荐了她去替薛贵人接生,还在临去之前叫了她到坤宁宫面嘱了一番。”
我已渐渐明白事情本末。依胡皇后所言,她或许原本意在示好,谁想反遭人利用,借了她奶娘的手除掉薛贵人,如此,纵是她有什么疑问亦不敢声张,怕是事情出了后反要替人掩饰。这一箭双雕的计策,倒象是出自孙贵妃的手笔。
“那姐姐打算怎么做呢?这事就这么让它过去了吗?”
“不能就这么算了!”胡皇后的眼中瞬间竟有凶光闪动。我一惊,仔细看时,却又不见。“若说争个后位争个太子也就罢了,谁不畏死?可如今薛贵人生的不过是个女孩,也遭了这样毒手,据说后宫之中遇有皇上临幸过的,她都要去‘嘘寒问暖’一番。不过是仗着她和皇上一点兄妹情分,便这样无法无天。本宫原欲安守后位,如今看来也非长策,还须做个了断才是正理。”
这真的是那个恬淡超然、德容兼备的皇后吗?我一时有些疑惑。暗自庆幸没有入宫真是个正确的选择。情势逼人,有时为了生存人真的可以做出些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情来。
“妹妹,”皇后热切地看着我:“我知道,皇上喜欢的其实是你吧?你若肯说上几句话,定比我们千言万语都管用。就不知妹妹肯不肯?”
“姐姐说笑了。我不过一介藩王之妃,如何敢比皇后?”我支吾着:“何况事无凭据,教我从何说起?”
“凭据我有。”皇后的眼睛亮闪闪的:“说来也巧,前些日子我的人在宫中巡逻,恰好听见孙贵妃的宫女和一个太监鬼鬼祟祟地说什么。虽听得不十分真,倒也明白是把什么人藏在南门外她家的庄子里了。我的人也算晓事,并未惊动他们,只来禀了我。事肯定不是好事,不然也不会神神秘秘的了。我倒估摸着莫不是她久不见再怀孕,耐不住性子了,想在外面借个野种什么的?若是如此,事就大了。我父母都是亡故了的,家族也没有什么指望得上的势力,如今有了你这么个妹子,倒是全靠你了――若能访查出她做了什么淫乱宫闱的事情来,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得她了。”
-----------------
从坤宁宫出来好久了,我的心情依旧不能平复。先帝几个妃子“殉死”时的惨状历历在目:其中潭妃皇子都已长成,依然逃不过三尺白绫;何妃不肯就死,竟被行刑太监追得满处乱跑,最后也被按住就地勒毙。
究竟何苦要嫁入帝王家呢?――若是可以选择。别说瞻基不是我心所爱,纵是爱上了,但凡他是个帝王,是个有责任让三宫六院雨露均沾的帝王,是个必须为传宗接代而“忙碌”的帝王,我也断然不嫁。慧剑斩情丝总比小火慢熬所受的苦楚小些吧?还是庆幸我选择的不过是个王爷,而且是诸王之中地位最高、绯闻最少、姬妾几无、甚至为了征战连正妃都还虚位以待的王爷。――虽然还是有凤舞。想到这里,我眨了眨眼睛。凤舞。这场争夺爱人的战争中,我会赢吗?嗯,还是相信自己吧。我轻轻地笑了笑,纵是输了又何妨?人生在世,谁不爱一场?
瞻墡的书信抵达的时候,我正在为姐姐梳头。从记事时起,姐姐的美丽就是我们全家人的骄傲,也是我们全家人精心呵护的对象。故此幼时家境虽一度贫寒,姐姐却从不曾真正受什么苦,父亲外放时走南闯北都带着我,姐姐却被寄住在京城师傅家里学习琴棋书画。虽如此,这并未影响到我姐妹之间的感情,我最喜欢偎在姐姐身边,或边欣赏她的美丽边听她柔柔地抚上一曲;或亲自动手为她选装梳头。偶尔姐姐也会揽我在怀中,一本正经地教我诗词格律。从我有了自己的“公务”,我们姐妹相聚的时光就更少了,也格外令人珍惜。
采雅是举着鸽子跑进来的,边跑边叫:“小姐,小姐!”及至进来,方吐了吐舌头,垂手道:“大小姐。”见她这样,姐姐只是轻柔地笑了笑,我则嗔道:“什么小姐小姐的,难道进来时竟不知道这是大小姐的屋子吗?这丫头,改不了毛毛燥燥的性子。”
采雅嘻嘻笑着,又举起鸽子来,道:“是姑爷的信呢。”
我当然早看见了,此时见姐姐也含笑看着我,不由生出几分扭捏,便反打趣她道:“采雅这丫头,小姐姑爷地叫着,也分不清是哪位小姐,哪位姑爷,倒叫我不敢拿这信了――本来原该是大小姐的信才是呢。”
姐姐的脸上是一成不变的柔美:“含烟,你还来开玩笑,你当我不知道当初的圣旨是怎么来的吗?还想我为你的替嫁感恩戴德吗?”
相似小说推荐
-
将军公主嫁到 (素墨散云) 她叫慕容纱月,是自小扬名天下的奇女子。在兰杀国,她十一岁坐镇军营,十二岁挥攻二城,十三岁孤身杀入叛军大营,十四...
-
黛梦 (宣木子逸) 他,晋王辛,偏安一隅,忠心地保卫着北寒苦地——嚓科尔。一次突变,究竟是上天眷顾还是私心作祟,他将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