蕃岩人对嚓科尔附近的地形地貌似乎并不如对其他地区那般清楚,看到黄日陨落入地下,不敢轻举妄动,安分地扎下。
辛下令全军戒备,草原的夜晚很暗,特别是在月末,玉蟾隐匿,群星闪陌,双方所能见到的都是对面的篝火、灶火和亮着的帐篷,并以此估计对方的兵力。李友达在军中混得久了,跟着管忠时间一长,也懂得一些兵法,嘱咐手下多点灶火;将帐篷里的木制衣架罩上换洗下来的军装,绑上火把,放在兵营空旷的地方;并把所有点着的油灯压暗一些,造出人多的声势来。
辛忐忑不安,每隔半个时辰都要亲自去巡视一番,李友达劝他好好歇息,告诉他蕃岩人绝不会在夜晚发动进攻,他们的马不能在夜晚奔驰战斗。辛听了只做了摆手,长叹一声,扭了扭脖子,抓住自己的头发,拔出簪子,卸下玉冠,打开下颚,“本王睡不着,恶战在即,本王不知该怎么办。”
“王爷不必太过担心,蕃岩人大概会在辰正巳初时发动攻击,他们每日都要祈祷,供奉祖先,会有一段时间给我军准备,现在最重要的是,您必须休息好,明日才有精力去领导反攻。”李友达固执地挡住辛的去路,双手拱礼,脚下却似生根一般。
“本王不放心,你快些让开。”辛说着便要用手去拨他。
李友达不敢造肆,但多少也有些急了,“王爷!请回去吧,管将军在天上看着您呢,请您听卑职的吧。现在您是北疆军的支柱,万不能出差池。”不得已,李友达按下心中伤痛,将管忠搬出来震慑辛。
辛的手僵在半空,管忠,死前还埋怨他胡乱派遣五千儿郎去墨兰送死,难不成他要将悲剧再次重蹈?收回了任性的想法,平静地吸了口凉风,“本王去休息了,军中若有急务,你来叫醒本王就是。”
李友达颇有些尴尬,静谧中等着辛转身回帐,想了想,伸手把帐帘抻抻,严丝合缝地遮住了入口。
辛住在主帐里,方便处理事务,管忠曾躺过的榻辛不敢去触碰,刻意地回避着心中的隐痛,问后勤讨了张毛毡,就地铺陈,和衣躺下。鼻息间草腥味十足,帐篷里较为缓和,本不住人的地方也就没加地毡,生长了有些日子的硬硬的草扎着辛搁在毛毡外的手臂。辛翻来覆去无法入眠,辗转反侧中担忧、兴奋、紧张次第而来,终没忍住,偷偷地溜了出去,站到高处,往对面眺望。
蕃岩人住的穹庐,和北疆军扎的帐篷不一样。北疆军是长期驻军,虽做的帐篷,四角拉挺,直直地绑在地上,整个帐篷的支柱仅是在帐中处立一根长木,上面架一盘伞骨状轮木,整个帐篷呈尖锥削瘦状;帐篷的围毡只有一两层,透光性很好,也不大会被风散了。而蕃岩人住的穹庐则像一个矮腰桶上倒扣了个草帽,远远望去,整体都很圆润,用绳箍住的上下部分还会饱满地鼓出来,相比北疆军一篷十人的面积也大了许多,穹庐的围毡都是用三四层的牛羊皮做成的,从外面看,里面昏昏暗暗的。
辛吹着北风,这次第才真正相信,果真有“烛暗穹庐夜色寒”一说。
蕃岩人的帐篷绵延里很远一段距离,那曚昽的光团才彻底消失。月夜中星星点点,那种圆润的华泽让辛慎得慌,黑色的草原上各式各样,形状各异的穹庐排得满满的,靠近的一些甚至连木骨架都能隐约看清,飘起的灰白色炊烟把迷蒙成一阵。
“王爷,”一声轻唤把做贼心虚的辛吓得差点掉下去,“在看什么?”
回头一看,李友达满面忧色,不妙的感觉油然而生,“没什么,你怎么来了?”知晓自己理亏,说话也不敢大声。
“来算算这次蕃岩来了多少人,唉。”李友达忽地叹了一声,“您看是不是有些小点光特别亮?那就是灶火,按照十人一灶来算。”停顿了下来,让辛自己去看看灶火。
辛放眼望去,按照李友达所指的方向和描述的内容,竟然看到蕃岩人的阵营里密密麻麻的尽是这种很微小却显著的光芒,声音颤抖,“有,多少?”
“大概有一千四五百个,折算成人数,大概在一万三到一万六。”李友达说得很轻,算得很保守。
“现在兵营里有多少人?”辛凉了半截心,以三敌一,我方应该至少有四万人。
“不足四万。”李友达根据第一线的那场战斗,早就计算过了,这才忧心忡忡地去找辛,一进帐,没找到他的影子,这便出来看到站在高处,瞭望着对面的人。
辛微微侧头闭眼,喉间无声地逼出口气,故作乐观,“也还好,他们还有三万八,才来了一万五六,比西部好些。”
李友达吞吞吐吐,犹豫了半刻,才把一盆冷水彻头给辛浇上,“可,王爷,您看到对面那个大穹庐没有?”手指了一下远处最为亮堂的一处。
辛疑惑不解,那个地方很显眼,座落了一顶最讲究的大穹庐,大概是蕃岩人的主帐,“怎么了?”
“那是蕃岩汗的金帐。”
辛半响无语,“意味着什么?”
“蕃岩最精锐的骑兵来了。”李友达的语气里竟透出了绝望的味道。
辛并没有什么过分的表现,他听出了李友达口气里的不自信,厉色言道,“那又怎样!本王尚且没说什么,李将军就要放弃吗?我北疆军何时这么窝囊了!”转身要下小土包,回首瞥了他一眼,“莫再说这般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的话,本王希望明日将军英挺地随本王战斗去。”
“是!”李友达强迫自己将心腔填满,打起饱胀的精神。
辛踏步拾阶,悠转入帐,他自己也是惴惴不安,蕃岩汗亲征嚓科尔,还带来了最具威胁力的部队,他看到过死亡,也就畏惧屠杀。斥责了李友达,可他却连自己的心态都无法平衡。
一万五千人,一万五千人,辛在不安的睡梦中依旧呢喃着。
天亮得很早,天边旖旎霞光是五彩的,透明晶莹,空气里还残余着夜间的孤冷。
李友达说的没错,蕃岩人一大早是不会发动攻击的,两军阵营离得很远,而蕃岩人宏伟奇异的朗诵声穿透了雾霭直入辛的耳膜,辛听不懂他们抑扬顿挫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看着他们摇头晃脑的样子却觉得很神圣,双手合十,在身体上轻轻拂过,闭上双眸的面容端了敬畏恭谦。
辛也终于看清楚了李友达口中蕃岩汗的金帐,若不是两军对峙,辛真想好好赞美参观一番,那个毡房大得惊人,大概有十多个北疆主帐那么大,顶上有一个高耸着的日月同升的金制雕塑,轮盘大的太阳像被月亮像定在最上方,耀耀地灿辉,让人起肃静之意。白色的顶毡同样很大,四角四边都用金线纳了纹饰,辛不知道那是什么,对这个毡房起了浓浓的兴趣,仔细地欣赏起来。其他的地方辛说不清到底与别的毡房有什么不同,但鹤立鸡群的感觉是愈来愈深了。
金帐外杵着一杆很高大的旗帜,是圆形旗,垂下的形状各异的坠子,有红的、蓝的、白的、金的,看得辛眼花缭乱,最为显眼的是在旗帜顶上的又一个金制雕塑,像鸟一般,有比鸟要短胖一些,雕刻得很粗犷,不拘小节。
“那旗子上的是什么东西?”辛侧矮了脖颈,手指过去,问李友达。
李友达眯起眼,寻找了一会,而后恍然大悟,“那是鹰。蕃岩人的信奉的图腾,那旗子是蕃岩汗的象征,您看他们都是围着那玩意拜呢。”
辛留意了一下,果真,所有的蕃岩人都是朝着旗帜的方向跪拜着,每磕一次头都要双手伸向天,再收到胸前,闭眼颂一会祷辞,而后很崇拜地再次叩头,周而复始,毫不厌倦。
第三十七章【7.12】
【7月12日】
“都准备好了吗?他们祈祷要多久?完了就开打吗?”辛收回了好奇的心。
“是,没多长时间了,咱们再讲几句话,他们就要起来了。”李友达对辛的疑问很耐心地解答着,他是一个忠诚的老将了。
辛对作战并没有什么经验,思维也没有那么拘束,“你们每次都要等他们祷告完再打吗?怎么不直接开打呢?”
李友达颇是为难,踟蹰有会儿才开口勉强作答,“这,这是老规矩了,他们若是傍晚遇到我们,他们不会打过来,给我们时间迎战;他们做祷告的时候,我们也不会去占他们便宜。”
辛有些懊恼,他还以为是什么对己方不利的因素早晨不宜奔马之类的,没想到是这种约定俗成的破规矩,袖子一甩,脸色沉了,“我们跟蕃岩人签了文书吗?怎么就不会变通啊!”
李友达慌忙摆手解释,“这对双方都是有好处的,不,不用改变。蕃岩人擅长奔袭,早上从一地出发,快到时歇息一会,傍晚正好出现,精神也兴奋,而我们部队却是最疲乏的时刻,没气儿,打了必输。早晨雾水重,北疆用的都是杂交马,跑不动,趁他们祷告,我们攻击,也实在捞不到多大好处,反而将来他们也会攻我不备,倒不好了。”
辛不了解与蕃岩的作战方式,只能全权交给李友达指挥。管忠死前,曾给辛留过告诫,也大致嘱咐过几个信得过的人,“李友达是个很传统正直的人,他认定了我是他值得奉献一生来效忠的人,他就不会改变,莫妄想他对你会对我一样,这是不可能的,但你作为我的接班人,他会保持绝对的永久的忠诚,这一点,你尽可放心,他不会交心,但会尽心。”当时管忠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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