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我,鱼妹,听说你在家养病,姐儿几个去找了你好几趟都没见着,没想到今天竟然在此地相遇,真真是咱们好姐妹的缘分!”她一脸亲热地挽上李鱼的胳膊,又一脸高傲地看着老鸨怒斥道:“瞎了你的狗眼,竟然认不出来她是李太尉家的女儿,与唐秀、韩芳我们都是拜了把子的好姐妹,给我妹子道歉!“
“完了!让李太尉知道她一定会跑到道观杀人吧!”李鱼赶紧把胳膊抽出来,连连道:“我不是什么鱼妹,认错人了吧!”
那孙娇果然懂事,也挤眉弄眼地附和着:“是啊,我没见过李太尉的女儿,你见着了吗”
老鸨更机灵,早就改了态度:“听都没听说过!奴给小姐赔罪啦,您第一次来,我给您找几个天院的嫩尖儿,夏荷那等货色怎么配得上您。”
“我就要见夏荷就行。”李鱼想起自己能顺利的进入青楼还是靠的前身的人脉,不禁苦笑着摇摇头。
穿过层层楼阁,老鸨将李鱼引到一处雅致清净的屋子里,不多时便带来了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他衣着明显不如门口那些男子们鲜亮,穿的严严实实的,脸上粉也遮的厚,却还是隐隐可以看到眼眶边有处青紫的肿胀。
见了李鱼,他垂目微微俯身一拜,“奴夏荷见过小姐。”还没等她说话便开始解开衣襟,李鱼大为震惊,赶忙上前按住他宽衣解带的手。
“是柳秋想见你。”李鱼盯着夏荷一字一句。
夏荷突然僵住,惊诧的抬头,仿佛在分辨真假,半晌才干巴巴道:“贵客不要说笑了,柳秋他已经不在了。”
“他现在就在巷子后面,你跟我来!”李鱼顾不得许多,拉起他就往外跑。
人声渐弱,后巷的阴暗与前面是壁垒分明的两重人间。李鱼兴冲冲回去却发现巷子里空无一人,霎时好似兜头凉水浇下。
“柳秋,柳秋你在哪里?”她焦急的来回在巷子里寻找着,却没有一丝痕迹。
夏荷看着她奔波的身影,突然轻笑了一声,明了她说的不是假话,柳秋恐怕还真活着,但是他要是活着怎么可能再回楼里呢?
“柳秋啊,走好……”他在心里默念。
夏荷拉住李鱼:“别找了,他不会回来了!”
“他的腿受了伤走不远的,我要去找他,再不治病他会死的!”李鱼拂开夏荷的手,认真道。
夏荷也不恼反而笑起来,凉凉道:“别把自己当救世主了,你把他救活了又如何呢?爹爹说你是高高在上的贵女,跟我们倌人相好也只当游戏人间,何必难道还能娶他么!他活着回到醉春风更是生不如死,还不如现在死了少遭些罪!我们这样的人还要什么好下场!”
李鱼怔然,她斜斜倒在在柳秋刚刚坐在的台阶上,双手撑地,有些复杂地看着漆黑的天际。他真的是自愿离开的吗?他对这个世界没什么好留恋吗?他,连个道别都没有……
“他很辛苦吗?”半晌李鱼长长地叹气,难掩突然袭来的疲惫,低落地问道。
这句话好似触碰了沉寂百年的伤痕累累,夏荷不知不觉间已经是泪流满面。
“一条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他所言尽是悲音,道尽血泪。
“柳秋是个笨蛋!”夏荷一边追忆一边哭道。
“我和柳秋是同一年生人,打小一起在楼里长大的。只有他到了接客的年纪想跑,被爹爹捉住毒打了一天一夜,不还是乖乖上台了,呵,你说他跑什么?”夏荷嘲讽道。
“他凭着样貌和身段年轻时也做到了当红行首,却愿意相信个书生,被骗去了赎身钱。暮去朝来颜色故,我们都沦落到十两银子一晚就可以随便折磨的黄院,以前柳秋高傲,得罪了不少客人,现而今这些客人十两银子就可以随意折辱昔日的花魁郎君,这个笨蛋还是没长记性,竟然不好好忍着,反而撞晕了恩客,被人家的仆从打断了双腿又活生生踢死!”说到这里,夏荷已经浑身发抖,又目光灼灼看向李鱼。
“你说,他这样的笨蛋活着干什么!他是解脱了的,你该为他高兴,为他高兴……”他不知道是在说服李鱼还是说服自己,连连重复了好几遍,最后已经是喃喃自语。
暗夜无星,原来是乌云遮挡,不多时豆大的雨点就滴落了下来。
李鱼袖手立在一处民宅的低矮屋檐下,大雨滂沱,淋湿了她的下摆,一滴雨水落下便在泥地里溅出一朵混浊的小花,她看似在观雨,但思绪已经飘了很远很远。
她自问与柳秋认识没超过三天,说是陌生人都未尝不可,且她已经尽力救了他的命,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人各有命,你做医生又能救的了所有人吗?而且这个朝代就是这样的,夏荷说的对,你根本不是救世主,连饭都吃不上四菜一汤,在这充什么大尾巴狼!
京城这么大,找个人简直是大海捞针,算了吧,承认你也是个普通人吧。
李鱼紧紧攥着拳头,她告诉自己算了吧,赶紧找个客栈,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回到道观,他只不过是自己乏味枯燥的穿越生活中一个小小的意外事件罢了,恐怕两三年后你会连这个名字都不记得了。
她有些煎熬地靠在身后冰凉的墙壁上,眼前却总不由自主的晃过回眸时那个微微笑着的单薄身影,他那时,就已经给自己下了死刑吗?
粗糙的墙壁使她的发髻突然被蹭开了一点,一绺头发调皮地跳到她的脸颊上,突然,她再也压抑情绪,匆匆奔到一片茫茫的雨雾中。
她心中又树立起高高扬起的旗帜,我承认我只是个普通人,但如果就这么任凭一条生命自生自灭,她做不到,别说两三年后,就是五年后十年后,她永远也会记得自己的怯懦,记得那个剖开重重心防,对她说“我叫柳秋”的那个男子。
不知怎么,她感觉额头上似有火烧,远远看着,分明有金光一明一灭。
第6章 美梦
夜色浓稠,大雨瓢泼。李鱼的头发彻底散了下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在在泥泞的街巷上。
每到一条巷子就是一声柳秋,见到大缸她要去敲一下,见到柴堆她也要扒开瞧一眼,见到乱石也不放过,更是一块一块搬开,不多时嫩生生的手掌便已经血色模糊。她的口中如含着炭火,身体却是由内而外的寒冷。
“环绕着醉春风她已将京城城西坊找遍,却没有半点痕迹,京城十六坊,每夜宵禁时各坊门关闭,他应该离不开城西坊,可是柳秋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她感觉头重脚轻,踉跄地移动到城西坊城门下,城门下的守军以为她是无家可归的乞丐,一迭声地驱赶她,李鱼不欲争执,她只是感到绝望,失望的情绪蔓延彻骨。
缓缓地挪到城墙边,这里横七竖八地都是躲雨的流民,气味难闻,没有那个人,她顺着墙慢慢地滑坐下来,不通人情的雨点打的她眼睛痛,她却毫不畏惧,睁大眼睛看着从天而降纷纷落下的雨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李鱼不会放弃二字。
只待天明,她就要出发去寻找其他十五坊。
天气实在太冷,她抱着肩膀半天也毫无睡意,只得站起身来踱步取暖,她来回走到第二遍的时候,突然发现角落里那堆脏兮兮发黑的竹筐有些不对劲。
那堆筐东倒西歪,脏兮兮的筐里躺着烂菜叶和肉眼可见的虫子,污水横流,众人都躲得远远的,李鱼却发现其中一个端端正正的扣着,距离其他的筐有点远,雨雾下看不太清。
李鱼又鼓起勇气,终于一步一步走到这筐的旁边,她分明看到筐在微微发抖。
终于,她慢慢地蹲下身子与竹筐齐平,深呼吸了两息才揭开了脏污的竹筐。
“柳先生,你真的是个笨蛋。”待见到竹筐里那道打着寒颤颤抖的身影,李鱼眨了眨粘满雨雾的眼睛骂道。
柳秋脸上已经泛起清灰色,没了遮蔽,雨水兜头落下,透过沸腾雨点的白雾,他终于看到了死前最想看到的人,喃喃道:“真好,老天还是眷顾我的,又见面了,多希望下辈子能早点和你见面哪!”
李鱼都被气的发笑,“你还是想想怎么赚钱报答我吧,离死还早了点,医药费没结就逃跑的病人我可不想再见了!”
在她表演了手撕竹筐后,流民们再没反对,好声好气地将最好的位置让给了她。
她抚摸了下额头中间,刚刚还热的厉害,现在却没感觉了,只是她知道自己的身体产生了奇妙的变化,从刚刚开始,她的力气增长了许多,搬砖的时候特别轻快。
而靠在她肩膀上的柳秋已经昏睡了过去。李鱼也渐渐困意袭来,可是,她不敢睡,谁知道再醒来这敏感又多心的病人会不会又无故消失呢!想了想,她机智地将两人的袍子打了个结结实实的死结才安心睡去。
他再想跑也不能裸奔吧,哈哈,她敢保证要是柳秋不脱了衣服不可能打开两人的衣服。
柳秋睡得并不安稳,他做了个长长的梦,娘爹竟然还在,一家人都本分安逸地生活在那泥巴建造的低矮房子里,厨房里的粮食多的都要溢出来,园子里也是一畦春韭绿,小弟冒着鼻涕泡跑进来,说新娘子花轿到门口了,哥哥怎么还没梳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