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好人少,天下之大,却没有他立锥之地。
空气中满是寂静,李鱼发现柳秋撑在桌子上的指骨都有些发白,暗忖自己哪句话又过火了?这病人可一阵一阵的。
于是又连忙道:“还是你另有打算,是准备要先告官吗?我可以帮你作证,她们还偷了我的鸡呢!”
“我叫柳秋,小道长能送我到京城里吗?”他挣扎不过,终于还是下了决心。
“那我就叫你柳先生!”李鱼听得他痛快回话也放下心来不再多言。“不过,我得一会去雇车,等晚上的时候才能悄悄下山的,到京城,估计得很晚了。”
“不妨事。”柳秋平静地安慰,道是人间销金窟,莺歌燕语到天明,夜晚,才是它盛放的时刻啊。
躺回床上,他又恢复了那幅死气沉沉的样子,不,应该说比之前还更安静了些,要是没有胸口上微微的起伏都看不出还是个活人。
夜幕降临,车把式在山下都有些等的不耐烦,终于见着一对踉踉跄跄的身影匆匆赶来。
“吁,驾!”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响马车向京城驱驰。
马车里,李鱼正用手捂着柳秋的腿,他的腿到下午已经开始有些变了颜色,李鱼一整个下午都在捂着才能稍稍缓解。他这腿再不接骨就真要废了!还好今天他就能回家治病了,她没心没肺的想着。
因缘巧合之下,两人结识还不到三天却已经临近分别,柳秋被马车颠簸的疼痛不堪,却一点也不理会。
他一低头就看到李鱼乌黑的发顶,她粗心大意,木簪上胡乱绾起的道髻东倒西歪,粗布道袍上映着一截雪白的颈子。
鬼使神差地他就拆开了李鱼的发髻,“嗯?你拆我头发干嘛,我绑了好半天呢!”李鱼气鼓鼓地抗议。
“别动!”他按住李鱼抗议的肩膀,他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抚过发丝,直到梳理到整整齐齐不毛燥了,巧手翻飞,不多时便轻而易举打理出了一个端正、漂亮的道髻。
李鱼第一次感觉道髻这么好扎,伸手爱惜的摸摸,才发现整整齐齐,一丝乱飞的毛发都没有,佩服到五体投地,开心地给了柳秋一个大大的笑容。
柳秋看着她的笑容,藏在背后的右手轻轻颤抖了一下,李鱼没有男子衣服,无奈下将她很爱惜的红色罡纹道袍给了柳秋穿,没想到他个子高,反而大小正合适,足够蔽体。
这衣服袖袍宽大,足以遮挡他摩挲着李鱼木簪的右手。
“你叫什么?”随着离京城越来越近,他还是没有按捺住,有些迫切地问道。他本不想徒增烦恼,通了名姓又能如何,不过是惊鸿一面的过客罢了。但他管不住自己的心,最后一次!让他为数不多的再任性一次吧……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了,既然通了名字就是朋友了,我叫李鱼,没错!就是游来游去的那个鱼,你叫我小鱼就好,朋友们都是这么叫我的。”李鱼为这位柳先生终于敞开心扉而高兴不已,轻快地回答。
“小鱼。”他只在唇齿之间呢喃了一下便不再开口,仿佛这名字有什么禁咒,不敢轻易开口。
“你这腿没办法走路,你家具体地址是哪,我还得告诉车把式大姐,一会儿直接把马车开到院子里,也省的你受罪。”她担心的看着伤腿,十分周到地考虑。
柳秋仿佛难以启齿,拉起李鱼放在腿上的手,放到她腿上,才温和道:“歇一会吧,一会还得劳烦你,帮我去找个人。”
“这有什么,到哪里找,叫什么名字呢?”李鱼痛快答应。
“春风醉,找一个叫夏荷的哥儿出来,我们停到春风醉的后巷就好!我知道,这实在有些难为你,但,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小鱼,我来世结草衔环也要报答你,这,这是最后一次,再帮帮我吧。”他不再保留,一口气将实话说了出来,万分难堪地垂下了头。
“春风醉……春风醉”怎么这么耳熟呢,什么地方啊,没去过啊,李鱼绞尽脑汁地想着,突然啊的一声坐直了身子。
这缓冲起来仿佛老年机的记忆,终于让李鱼知道了这醉春风是什么地方。
是那垃圾前身李鱼日日想去的销金窟啊!周朝京城第一等的青楼,前身李鱼的狐朋狗友总勾引她说那楼里万紫千红,风流雅致且美人无数,引的她垂涎三尺,却因为还未及笄,不敢去楼里,担心被她娘打掉狗头。
周朝女子十六岁及笄,而官家女子更为金贵,出生即点守宫砂,直到及笄之年才由亲长赐下家世清白的暖房小侍。目的也是为了担心贵族女子过早沉迷闺房之乐,坏了身体。
垃圾李鱼不敢去青楼逍遥,才当街调戏良家之子过过嘴瘾,调戏姐夫也是笃定他不敢闹出来。哪成想姐夫那么刚烈!
一切都分明了,柳秋浑身难以启齿的伤口,奇奇怪怪绑在身上的丝线,他的闭口不谈,他的难堪,都是因为,春风醉!
第5章 青楼
柳秋见她低头思索,一会皱眉一会敲头的,以为她不知道,又轻声补充了一句,“醉春风是个青楼,我是楼里的倌人。”
“可是,你是被醉春风打的吗?你要是回去她们还会打你吗?”李鱼又不是真的小姑娘,她略一思考便知道柳秋的伤跟这青楼脱不开关系,她根本藏不住担忧,快人快语。
马车外车把式高声问道:“道长,咱们快进京城了,咱们去哪得给个准地址了!”
没等李鱼回话,柳秋就异常坚定地回到:“去城西醉春风的后街。”
他看到李鱼不赞同的眼神,却更加坚定了不能拖累她的决心,笑道:“你误会了,我是出去被个恶客打的,楼里还不知道,估计还在找我呢,等我回去养好了伤以后不接这个客人就是了。”
李鱼有些心绪不定,但看他神色不似作伪,一时分不清真假,决心一会随机应变看看再说。
果然半个时辰后,随着马蹄声渐渐停下,醉春风后巷到了,城门临近关闭,车把式急着出城,没奈何李鱼给她结了车钱,只得扶着柳秋坐在一处台阶上,还好是夏天,地上不算太凉。
“你等着我把人带过来。”李鱼临走前叮嘱道。
柳秋微笑着点点头,看着她小小的身影从巷子里一点点消失……
李鱼有些忐忑,前世今生加起来两辈子,也从未来过红灯区啊,何况,还穿着道袍,也太不尊道祖了。于是一边走着她一边将道袍脱下来反着穿上,道袍本就是粗布做的,针脚不好,里子都是歪歪斜斜的针线痕迹,看起来像个入行没多久的乞丐。
待走到正门,李鱼充分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参差,在灰暗的道观待了一个月的她差点被眼前金碧辉煌、张灯结彩的三层木制高楼晃瞎了眼睛。
正门车水马龙,被香车宝马堵的水泄不通,来往之人皆是金玉锦衣,处处香风绵绵欢声笑语。三层楼每层的平台上都探出相貌清秀的年青男子,招徕着来往的行人。门口更是有那孟浪的男子衣襟单薄,毫不顾忌地拉拢着女客。
她有些头痛,就自己这身衣服估计还没等进去就被赶出来了。可是,她既然答应了柳秋,就是被打一通扔出来也要去做,这是她的为人根本,她一向是言必行,行必果的人。
“这位小哥,可否向你打听个人。”李鱼到底没头铁的直接闯进去,反而是在门口观察了一会,找了一位面相好说话的男子,才走到面前有礼貌的问道。
她眼光还算可以,这男子确实不算难说话,这是指相对意义上,人都说先敬罗衣后敬人,何况这种地方的人早就长了一副势利眼,他打量了一通李鱼,啧啧,破衣拉撒,唯独一张小脸长得实在好,一双凤目含情,唇若丹朱,只是年纪还小,若再大些不知道如何光彩。
还真有可能是楼里谁的小情人呢,他心下暗忖,倒来了些兴致,揶揄道:“你倒是说说要找谁。”
“我找夏荷。”李鱼有些紧张的看着男子。
“夏荷是谁,唉,你知道夏荷吗?”他问了问旁边忙着迎客的男子。
“找谁,夏荷,有点印象,那不是黄院的老倌人么。”他坏笑着打量了一番李鱼,笑道:“小小年纪点黄院的倌儿,口味够重的哈哈哈!”
“笑什么,笑什么,都不要接客呀!”一个四十多岁风韵犹存的男子摇着扇子踱步过来。男子们马上不敢说笑,更加卖力地招呼起客人。
“你找夏荷?十两银子。”男子对穷人富人向来一视同仁。
“十个铜钱行吗?我就见一面说两句话。”李鱼拮据地讨价还价。
“呸,死穷酸,这是什么地界,来这里讨价还价,告诉你,来错了地方!”浓妆艳抹的男子突然化身公老虎,叉着腰开始骂人。
李鱼哪见过这样的男人,心中暗骂这个世界的男人真可怕,登时倒退了好大一步,担心他的口水喷到自己脸上。谁知道不小心踩到了别人的脚,李鱼回头一看是个金光闪闪的女人,金钗戴了一头,一脸戾气。
“哪来的狗东西,竟然敢!”她的大骂在看到李鱼的脸后戛然而止,继而满脸喜悦道,“鱼妹,怎么是你!”
“啊,呵呵,你是,你是,哦,孙娇!”没错,这记忆才缓冲出来,这孙娇是礼部尚书的孙女,前身李鱼和她俩人家世相当又臭味相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