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其他人口中得知,恒娘要将小川送人,小川心里很难受,躲在假山后面哭泣。
荀馥雅去找小川,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虽然有不舍,但想到进入江家,对小川以后的仕途大有益处,便不说劝言。
逐郡即将面临一场胜负未定的恶战,她不知晓是否如前世那般三城被屠尽,谢昀斩杀犬戎十万大军,砍下犬戎王桑吉桑吉的头颅来祭奠被屠杀殆尽的谢家。
她心想着,小川能去南陵避难也是好事。府中除了妙光,不知还有多少敌国细作,这种时候,能送出多少人便尽量送出多少吧。
她弯下身来,温柔地劝慰小川:“小川别哭,我会说服江公子把恒娘也带到江家,这样你们母子就可以不分开了。”
小川抬起朦胧的大眸子:“真的吗?”
荀馥雅摸了摸他的头,笑意温柔:“少夫人何时骗过你。”
小川擦干眼泪,脸上有了笑意。
其实他不是不想去,他立志要出人头地,成为江家少爷是最好的踏脚石,只是这个代价需要抛下他娘,他不能,也不愿。
如今心结被化解,他自然不再退却,跑过去抱紧荀馥雅,心里充满了感激。
“少夫人你真好,小川真舍不得与你分开!”
荀馥雅轻轻拍着他的肩:“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将来我们必定会重遇的,只愿那时的你已成为你心目中的你。”
小川放开她,笃定道:“我一定会的!谢谢你,少夫人!”
言毕,他转身跑开,迫不及待地将此好消息告诉恒娘。
荀馥雅凝望着细小的背影,仿佛看到了前世幼时的自己。
年幼时,她勤勉好学,王氏觉得有其父必有其女,想着他日荀况归来,若能瞧见女儿满腹经纶,必定为女儿感到骄傲,便有心培育她成为当世才女。
镇上有一户人家,正妻多年未出,欲想认领她为女儿。此事传到王氏耳中,王氏起初不肯,可后来闹饥荒,饥不果腹,王氏没能赚得足够的钱财供她上书院,思虑再三,决定将她送给那户人家抚养成才。
她不欲与王氏分离,死活不肯,哭着表示要弃了学业,学女红为家营生,被王氏狠狠地甩了一巴掌,而后拥着她痛哭流泪。
最终,王氏没有送走她,厚着脸皮向整个村子借钱,继续供她上学。
王氏东凑西凑的,将脸皮都丢尽,借得村里人见她便跑开。她知晓了此事,难过得无法自已,跑去跟王氏说她在家自学,若是不懂,就厚着脸皮去找夫子找同学询问。
王氏能为她求学丢尽脸面,为何她不能为了自己的求学丢尽脸面呢?
玄素心疼她,小小年纪悄然跟随村里的渔夫出海打鱼,得益于她天生神力,帮了不少忙,从渔夫那里得到了不少酬劳。
有了玄素的收入,家里的经济条件渐渐好转,她与王氏不再需要为了凑银子上学之事烦恼了。
年幼的玄素当时提着十几斤重的鱼叉跑来,笑眯眯地对她说道:“小姐你放心读书,有玄素在呢!”
自那以后,玄素在她的眼里变得与众不同。
对于小川,也许初遇时产生了同病相怜之感,她才会义无反顾地栽培他吧。
让江骜将恒娘一并带回江家这事,她不打算亲自出面,此事玄素去办最为合适,遂,她委托给了玄素。
回到书声琅琅的小学堂,荀馥雅坐在案桌上琢磨着,也许谢昀当上文官,上一辈子的悲剧不复存在。
只是,以谢昀那点文墨,参加“春闱”科考,定然不能通过。
上一世此次的春闱考试考的是《四书》与《经文》,而殿试上老皇帝提出的试题是“积弱治国,何以求强”。
若让谢昀提前将“积弱治国,何以求强”的策论熟背,监督其熟读《四书》与《经文》,通晓文意,堪堪中个进士,应该问题不大。
觉得此法可行,荀馥雅遂铺展纸张,命吟冬研墨,挥笔写下一侧“积弱治国,何以求强”的策论。
墨水被寒风吹干时,恰巧谢昀与江骜前来。
两人还没找到位置坐下,玄素已迫不及待地将江骜拖出去。
谢昀坐在荀馥雅跟前,正襟危坐,不怒而威。
荀馥雅无视他的强大气场,将写好的策论递给他,叮嘱道:“二叔今晚回去将这篇策论背熟,明日我抽背。”
“明白。”
无论谢昀平日如何混账,在荀馥雅面前,他不敢造次。
接过策论,他视若珍宝般叠好,放在袖中,想了想,抽出来,塞入怀里。
荀馥雅对他这种诚恳的态度颇为满意,猜想他去见谢衍,肯定是被念叨好好读书了。
如今《四书》与《经文》,谢昀已背了一半,若他有心考科举,剩下的自然会去背。只剩半个月了,她须抓紧时日讲经义。
她询问谢昀:“翻阅这两本书籍时,有哪些是不明白的?你说出来,我给你讲明白。”
谢昀毫不羞耻地表示:“都不明白。”
荀馥雅怔然,并未责怪他,从书架上拿出《四书》与《经文》,继续问:“会根据注解来翻译诗文吗?”
谢昀不想惹她生气,管他学没学过,点了点头。
荀馥雅眼眸里多了些笑意:“会翻译诗文,却全都看不明白?谢昀,到底有没有认真看过书?”
谢昀没法瞎扯了,只得老实回答:“没有。”
荀馥雅并不恼他,认真叮嘱:“只知其诗,不知其义是不行的,科举考的是你从中得到的理解、启发,如何引经据典,将其灵活运用,著成文章。”
谢昀见她正经八百地教育自己,那唇红齿白的模样儿特别招人喜欢,便笑了:“嗯。”
众人皆知谢昀要考科举,荀馥雅亲身授业,不欲打扰,纷纷悄然离去,加上今日天清气爽,格外寂静,使得谢昀产生一种错觉。
这天地间只剩他与他嫂子。
他不曾想过,他与“辛月”竟有和平共处的一日,打从他们相遇,她总是逃避居多,即便巧合凑到一块,她要么对他视而不见,要么总是摆着一副厌弃他、惧怕他的神色。
他知晓自己阴鸷暴躁,不讲理,许多人都会这般看待他,可唯独他嫂子,他特别不喜欢她拿这种态度对他。
他猜想着,也许是因为她是嫂子之故吧!
荀馥雅将《四书》翻开,查找上一世春闱科考命题的相关内容,推到两人之间,指着上面一段文字,偏头问:“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你可知其义?”
她的眼眸明净剔透,潋滟有光,谢昀看着,不禁失了神。
从不曾有女子如此温柔待他,她的温柔宛如在指尖流过的溪水,令他浑身酥麻。
荀馥雅见谢昀呆若木鸡,以为他听不懂,便耐心地解说:“此处取自《论语·泰伯》中孔子称赞尧的名段,意思是说,尧此人太伟大了,百姓寻不到任何词语来赞美他,他的功绩太卓绝了,简直如同平阳的金光山上光芒照四方。”
“哦。”
谢昀呆然回应,心里却想着。
光芒照四方用来形容嫂子,似乎也很贴切!
荀馥雅自然不知谢昀此刻心里所想,以为他听进去,继续道:“这种命题,你答题时,务必要颂扬古圣先贤的化育之功,指出尧为百姓做了何事,善用了哪些贤才,而后颂扬我朝君主英明,聊表忠心,诉说自己要立志辅佐我朝君主为百姓谋事等等。”
她循循诱导,生怕谢昀听不懂,讲得仔细,语速亦放慢半拍。
可谢昀的目光并未落到书上,而是落在她粉嫩的脖颈处,走着神,喉结动了动。
他在心里感叹:这女子温暖明媚的模样真是讨人欢喜啊,连肌肤都变得粉嫩诱人,怎么其他女子不会这般呢?
荀馥雅循着他的眸光,瞬间拉拢衣领,红着脸嗔怒道:“谢昀你放肆!”
靠,怎么这么快就念完?
谢昀眸光上移至她的侧脸,睫毛翕动,蕴着怒火的眸子有种勾魂夺魄的美,引得他喉咙干燥,想吞咽口水。
荀馥雅见他毫不收敛,羞得甩手走人。
“我不教了,你自生自灭吧!”
谢昀这才后怕,赶紧跑过去拦住她:“嫂子,我混账!你别生我的气,别走行不行?”
荀馥雅抿唇,不理会他。
谢昀也不知自己犯了什么浑,居然冒犯自己的嫂子,心里有些烦躁。
他抽剑上前,见荀馥雅眸光惊惧地后退,伸手向她递剑:“嫂子,我若再犯浑,你一剑砍了我吧!”
她抵着案桌,一把夺过剑:“你以为我不敢吗?”
谢昀被她这种既畏惧又逞强的表情逗乐,伸出手臂笑道:“要么嫂子先砍一下这里,练一练手?”
荀馥雅见他讲得如砍菜那般淡然,轻轻道:“要不你先将《经文》中的‘水、火、金、木、土、谷惟修’解说给我听吧。”
谢昀微愣,笑疯了。
他娘的,这女人怎么如此可爱,可爱死了!
荀馥雅不知他笑什么,愣着神,眨了眨眼,猜测他是否被学习逼疯了。
笑过后,谢昀夺回剑,眼神幽幽地看着她:“刻意为难老子,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