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的后腰上插着一枚箭,伤口处的破衣上,淤血已现出了紫黑色。荀馥雅赶紧下了马,跪伏在雪地上,将脸色苍白的谢昀翻过来,不住摇晃他。
“谢昀,你醒醒,可别吓我呀!”
谢昀艰难地喘着气,荀馥雅俯到他胸膛前去听,听到他的心脏仍在跳,感觉他的大手摸上了自己的头,她一把打掉:“你这人,谁让你替我挡箭了。”
谢昀半眯着眼,有气无力地说道:“怕你吹枕边风。”
“……”
荀馥雅一时之间都找不到表情了。
她与玄素合力将人安置到马车上,车厢里头的江骜瞧见强大的谢昀居然中箭了,气得上蹿下跳,随后又骂骂咧咧的一阵,没个消停。
念在谢昀救自己的份上,荀馥雅对他说话的语气温柔了起来:“我去找人来救你!”
她冲着人群里喊,焦急的声音在风里飘荡。
“有人会医术吗?这里有人中箭了,快点来救人啊!”
黎明来临了,一缕缕光线佛照大地。
她披散的长发沾满碎雪,于风中散开,美如雪中仙,众人看呆了。
“让开让开!”
路子峰拨开人群,身上背着弓箭,手拿一壶烧酒,自人群中走来。
荀馥雅的箭术师承路子峰,自然熟知他的底细。她知晓路子峰行军多年,如同老兵,处理箭伤早有经验,遂客气有礼地迎接他进入车厢。
路子峰来到谢昀身前,瞧见谢昀已醒,并不急着解救,而是坐在他旁边喝酒。
“你不是很能吗?怎么如此不小心啊。”
谢昀回怼:“我就想尝一尝中箭的滋味,不行么?”
路子峰停顿:“那好受么?”
谢昀看着荀馥雅:“好受得很。”
路子峰一巴掌拍在他身上,拿起旁边的刀站了起来。
“那就继续受着吧。”
谢昀闷声不吭。
身为谢昀的好兄弟,江骜看不下去了,心疼地指责路子峰:“你小心点啊,他可是伤者,你怎么能这样对他呢?你是来害命的还是救人呐,没点分寸吗,你这个庸医。”
路子峰听而不闻,我行我素地用酒壶敲了敲江骜的头,吩咐他:“你去按着他,给他拔箭了!”
江骜瞬间怂了:“我、我不行,我不能害我兄弟。”
“我来。”
荀馥雅熟悉路子峰的喜好习惯,知晓他此刻需要人打配合,便迈步上前。
路子峰眼前一亮,见荀馥雅毫不怯场,出手如闪电,眸里有了几分欣赏。
“啪”一声箭杆被荀馥雅果断地折断,他快速下刀,剜出箭头一挑。
当铁制箭头“哐当”一声落在地上,他老练地将手中的烧酒浇了上去。
谢昀双手略紧了紧,唇抿着,眉头蹙了起来,闭目忍痛。
荀馥雅见他突然合上眼,焦急问:“他不会死了吧?”
路子峰豪爽大笑:“他只是失血头晕。这人命硬得很,没那么容易死的,小姑娘。”
他给谢昀上了金疮药,要用绷带裹住伤口时,推了他一把:“臭小子,还不起来。”
谢昀不再装了,睁眼坐起来,举起双臂,乖乖地让绷带厚厚地裹上,而后又乖乖地躺下。
路子峰将剩下的绷带随手一丢,目光在荀馥雅和谢昀之间游移,笑着调侃:“两年没见,你这臭小子都有小情人了。唔,眼光还不错,就是嫩了点,中个箭都搞得像生离死别的。”
此言一出,房内寂静无声。
荀馥雅尴尬得无地自容,羞得低眉红了脸。
玄素认为荀馥雅被欺负了,正欲教训一顿路子峰,却闻谢昀霸气回怼:“说什么屁话,这是我嫂子。”
路子峰愕然,看了看荀馥雅与谢昀二人,挠了挠后脑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行吧,我出去喝酒,懒得掺和你们这些俗事。”
他一向干脆利落,丢下话后,头也不回地出了车厢。
荀馥雅端着嫂子的架子,上前肃然问谢昀:“你明明伤的没那么重,方才为何装晕骗我?”
谢昀不想惹她生气,实话实说:“没想骗,就疼得有点想睡,听见你担心我会死,就没敢睡了。”
荀馥雅既感到好笑又觉得心酸,将裘袄扔给他,让他披着,便走出车厢,去找路子峰说话。
时值初晨,风雪不再,天又放晴,众人包扎了伤口后,在岑三的带领下,忙里忙活地准备早饭。
路子峰与几名游侠正在雪地里站着,似在商量事情。他勇武精瘦,身上带着沧桑洒脱的侠气,在一众人当中显得鹤立鸡群。
上一世遇见路子峰时,他已年过不惑,因常年酗酒,满脸胡渣,落拓又沧桑。
那时,她被谢昀逼着习武练习箭术,每日拿着驭天箭在院子里头射木桩,箭术很是拙劣,路子峰趴在墙头上喝酒,笑谢昀是个大傻子,自己箭术都学不精还教人。
他翻身下来,跟她露了一手,笑道:“拜我为师如何?我保证让你的箭术超过谢昀那混小子。”
此话深得她心,她二话不说便行礼拜师。此后亦不负众望,学了他的精髓,成了他的得意弟子。
对于上一世的路子峰,她了解不多,只知晓他是一方游侠,孑然一身,与谢昀是旧识,亦师亦友,在教会她箭术后,奔赴南疆,从此杳无音信。
她曾经问过路子峰:“为何四处漂泊,不找个人安个家,稳定下来?”
路子峰很是无奈地告诉她:“因为我爱上了一个不愿归家的人。”
重生一世后的相遇,荀馥雅真希望,此时的路子峰还没遇到那个让他孑然一身、独自喝闷酒的人。
她款款走过去,抱拳向各位致谢:“今日感谢各位侠士相救,他日有缘,必定回报今日之恩。”
“好大的口气啊,这小娘子,哈哈哈……”
众人皆笑看她,又忍不住对她另眼相看。
路子峰朝荀馥雅抱拳回礼,眸里有几分欣赏:“倒是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度。”
言毕,他拿着瓶酒,走到一旁独自坐下,喝着闷酒,神情有几分沧桑。
荀馥雅见此情景,心里喟叹:看来已经遇上了!
她走过去,沉默陪着他一道仰望天空。
路子峰察觉她的身影,侧脸看过来:“谢家嫂子为何跟着我,莫非是想我为方才的事道歉?”
荀馥雅见他误会,低眉找了个借口:“非也,只是好奇你与二叔是如何相识的。”
提起谢昀,路子峰眸里有了几分欣赏之色。
“五年前,我们劫了谢家的米粮去赈灾,谢昀找到了我们,以一敌十,险胜后,随我们当了劫富济贫的游侠。这事把谢夫人气得半死,谢夫人找到谢昀后,将人打到半死,谢昀那小子整整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床。”
荀馥雅怔然:“原来他喜欢当游侠。”
路子峰爽朗一笑:“可不是,他当游侠当得比我们还要逍遥自在。”
尘封的记忆勾起了他的兴致,他忍不住多说几句:“说起来,我倒是想起一段趣事。你知道吗?谢昀当游侠时,帮一个小村庄赶走了穷凶极恶的贼寇,村里的小姑娘对他起了心思,嚷着非君不嫁。”
荀馥雅再度怔然:“后来呢?”
路子峰灌了一口烧酒,回忆道:“他一手拿着剑,一手拎着贼寇的人头,很不屑地跟那个小姑娘说,看到没,这血淋淋的人头是我割下的,我杀人不眨眼,脾气暴躁爱动粗,你跟了我,说不定某日我手上的人头就是你的,你还喜欢我吗?吓得那位小姑娘当场晕死过去。”
荀馥雅抿嘴笑:“谢昀这人就是个混账。”
路子峰亦有同感:“确实挺混账的。”
见路子峰又大口地灌酒,忆起前世他因喝酒过度而得了肺病,荀馥雅忍不住伸手压下他的酒壶:“师父,少喝点。”
“师父?”
路子峰困惑地看向荀馥雅。
荀馥雅察觉自己言语失当,强作镇定地解释:“路先生箭术超凡,小女子想拜你为师,不知可否?”
路子峰上下打量着她:“谢家嫂子的箭术都能与我比肩了,还需要拜我为师?别逗了。”
哎,就知道瞒不过师父的眼。
她暗叹一声,转而说道:“好吧,交个朋友,总可以吧。”
路子峰仰头灌了一口酒:“有空切磋一下箭术还可以,交朋友就算了,我内人会吃醋。”
荀馥雅怔然。
师父居然成亲了?
忆起上一世路子峰提过的话,她猜想那个不愿归家的人应该是如今的夫人。
遂,好意提醒他:“那陆先生还是多回家陪陪夫人吧,这般到处奔跑,哪个女子受得了,说不定某日受不了,人就跟你闹着和离,跑了。”
她不知,此话正正戳中路子峰的痛处。
路子峰苦涩笑道:“谢家嫂子真是长着一张利嘴。”
看来真要回去陪夫人了。
饭后,众人各自归去。
随行队伍由岑三领队,谢昀躺在车厢里养伤,江骜在车厢里照看着,而荀馥雅与玄素互相偎依,补昨夜之眠。
不知不觉,他们已回到了关内,逐郡的地界。仿佛一回来,天地间显得分外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