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等于直接认罪了,顾之媛心知一切再无转圜之可能。
“是奴婢不知天高地厚!一时被猪油蒙了心,才会煽惑表小姐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不识好歹,是奴婢罪该万死……还望王爷开恩,看在表小姐伺候老太妃多年的份上,给表小姐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说着,柳芙半是跪地半是爬行地匍匐到江莳年脚下:“奴婢知道错了!奴婢有罪!求王妃开恩,求您千万开开嗯呐!您若责罚,便责罚奴婢一人吧!奴婢愿代表小姐受过,奴婢愿——”
“你在教我做事?”
江莳年好容易才忍住了没有骂人。
心思歹毒便算了,之前不是一直嘴硬么?不是要跟她一刚到底?江莳年一边生气,一边忍不住在心下感叹郁闷,敢情她搁这儿嘴皮子都要磨破了,还抵不过晏希驰随随便便一句话呢?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未免也太大了些,是她不够威严吗,是她说话不好使嘛……好心塞哦。
话说回来,江莳年才不要轻易饶了这对主仆。
不过。
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罚才合适。
给人简单粗暴的打一顿?不够解气啊,顾之媛这种人就要诛她心才是最爽的。
退一万步,就算是打也不能下手太狠,柳芙有一点抓得够精准的,顾之媛伺候程氏多年,不看僧面看佛面,江莳年这种时候还真挺难做人的。
那就——
“王爷,年年好委屈!”
为了恶心顾之媛,江莳年故意“茶里茶气”地告状:“年年这个受害者都还坚强勇敢没哭呢,她凭什么倒先哭上了?!真是没脸没皮没人要,可恶又不要脸的害人精!”
众人:“……”
“这件事该怎么办啊?王爷得给年年一个公道,不然年年也要哭了!”
嘴上叭叭着,江莳年从榻上起身,又去晏希驰腿上表演了一遭“美人在怀”,窝在男人怀里嘤嘤嘤,顺便欣赏顾之媛一寸寸惨白下去的脸色。
现场所有人中,有人面无表情地淡定观看,譬如沛雯;有人直接下巴掉了一地“没眼”看,譬如玖卿和个别暗卫头子;有人眼观鼻鼻观心,譬如阿凛;也有人偷偷地忍不住想笑,譬如鱼宝和一些早就成为江莳年的“粉丝”,觉得王妃有趣极了的丫鬟们。
至于晏希驰本人……
哪里顶得住这番撒娇卖软嘤嘤贴贴。
轮椅上的男人看似一尊威严不可侵犯的山岳,浑身散发着肃穆气息,但他的手却诚实又温柔地圈上了怀里姑娘的纤腰,任她在自己领地“胡作非为”。
不修边幅,太不修边幅了,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不止桦庭的下人们,连晏希驰自己心里都有个声音在说:是的,不成体统。
但,重要么?不重要。
知道她其实是在向他“求助”,晏希驰心说世上怎会有这般可爱又可恨的人,真想看看她的脑袋瓜里到底装了多少调皮捣鬼的东西。
话说回来,这件事确有难办之处。
换作其他人,杀了便是。
但。
没遇见江莳年之前,如果非要给晏希驰找个软肋的话,那人必然是祖母程氏。
程氏也算过往十九年的人生里,唯一让晏希驰感受过片刻温暖,并保留住了他曾经险险丧失的最后一点人性。幼年时期每每生病,唯有程氏握着小晏希驰的手,陪他捱过漫漫长夜,陪他一点点长高,长大,努力填补他幼时在索尔娜依身上缺失的那份“求而不得”。
曾在宫里做过先帝妃子,程氏非但没有落下一些后宫妃嫔们该有的狠辣,相反的,程氏为人慈善,曾教导过晏希驰做人当循君子,以高风亮节,以光明磊落,以开明仁善……
而程氏对顾之媛的感情,王府上下有目共睹。
若此番,直接处死顾之媛,程氏必然伤神。
“婢女柳芙,杖杀。”晏希驰轻描淡写。
…
一句话,一条人命将直接就没了,江莳年隐隐有些……不知如何形容吧,倒不是觉晏希驰过于无情,因这世事往往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
只是江莳年穿书至今不足三月,却已经有那么点儿……仗着晏希驰的权势,渐觉自己也是那身在高位的金枝玉叶,难免潜移默化地,面向外界时会不自觉带了“上位者”的气息。
而今后一生将与晏希驰羁绊,自己会不会某天也成为那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呢?
不待江莳年深想。
阶前,顾之媛突然下跪。
“表哥不要!阿媛求您……”
没了先前的淡然,顾之媛目龇欲裂,“阿媛求您别杀柳芙,求您开恩饶她一命……她是为了替阿媛开脱才说了那些话,她……她是阿媛身边唯一的人了……”
从最初的哽咽,啜泣,到后面的哀嚎,顾之媛彻底情绪失控。
期间,她跪在地上向前爬着,似乎想要伸手拽住晏希驰的袍摆。
江莳年皱眉:“你别过来啊!!!”
是了,江莳年嫌她心脏。
顾之媛一愣,又一连串的眼泪珠子大滴滚落。
现在知道怕了?当初起坏心思害人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东窗事发后自己的退路呢?
“顾之媛,心性阴毒,构陷王妃,即日起,驱出王府,移居城西别庄,无故不得回。”晏希驰嗓音始终淡淡的,江莳年则别开脸,眼不见心不烦。
指节一点点扣着地面,顾之媛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表哥竟要将她驱出王府?
那意味着什么,顾之媛再清楚不过。
京中一些高门大户,名流贵胄之后,便有因着犯了事,被家族驱逐遗弃,赶去城外别庄,从此声名狼藉,后半生几乎再无翻身之可能,若是未曾婚配的女子,今生也再不可能嫁得什么非富即贵的好人家。
这是从云端跌入泥地,比要她直接去死还难受。
“不,表哥,您不可以这样对阿媛,您不可以。”
顾之媛泪水连连:“……姑姥,姑姥不会同意的……你们谁去帮阿媛叫姑姥过来,求求你们去帮阿媛叫姑姥过来……”
分明白日还是衣锦光鲜,人人尊敬的表小姐,连“一夜之间”都不需要,晚上直接就成了匍匐跪地被全府上下唾弃的罪人,众人不免心下唏嘘,也有人觉顾之媛太惨了。
“王爷凭什么不能这般对表小姐?”
沛雯这时候站出来,一字一句干脆利落地道:“表小姐自十岁开始,被王府收留,之后吃着王府,住着王府,从一个偏远之地的商户之女,摇身一变成为京都人人见了都得颔首低眉的名媛千金,从此花团锦簇,前途无量,表小姐得来的所有尊荣,都是王府给的,更是王爷给的。”
“而今你非但没有知恩图报,反倒无故陷害王妃,意在破坏王爷和王妃之间的感情,闹得全府上下不得安宁。事到临头,王妃不是没有给过表小姐机会,可表小姐全程矢口否认,非但没有半分悔过之意,还意在指摘王妃。”
“王爷感念老夫人垂怜于你,饶你不死,仅仅驱你出府,还让你住着王府名下的别庄,已算仁至义尽了。”
“是啊。”
“做错事不就该付出代价吗?若是轻易原谅了她,她今后指不定更加疯狂的暗中报复王妃呢?”
“不错,我曾经听人说啊,那些表面看起来温柔无害的,往往一旦狠心起来,比蛇蝎还毒呢。”
“就是就是,表小姐这不显明的例子嘛……”
“话说王妃待她很不错了,待咱们下人也向来亲和,她怎会这般糊涂啊。”
…
大口大口呼吸着,顾之媛感觉自己仿佛被逼到悬崖绝壁,只要有风轻轻一吹,她顷刻间便要万劫不复。
又或被一群蝼蚁鼠辈摁在地上扒了原本鲜亮的外衣,整个人游走在某种微妙的边缘。
瞧她有那么一丢丢“疯魔”的预兆,江莳年心里隐隐咯噔了一下。
果见,顾之媛忽地笑了。
是的,笑。
她突然抬眸,望着江莳年的方向,同样也是晏希驰的方向。
哈哈道:“可笑,表哥竟已被她迷惑至此......”
???
目光追随着夜色中被侍卫们拖行下去但嘴里还在声嘶力竭地喊着“表小姐您要保重”的柳芙,顾之媛边哭边笑,笑得花枝乱颤,笑得满头珠翠噼啪作响。
“表哥以为表嫂是真心爱您的?”
“不,您错了!您不了解女人,她不爱您,她绝不爱您!!!”
此言一出,整座院子所有人齐刷刷倒抽一口凉气。
伴随着明显可感的,揽在腰上的大手微微一僵,江莳年隐隐意识到事情将要朝着某种危险又令人恐惧的方向发展。
“你在胡说什么?!”江莳年一瞬绷紧了神经。
顾之媛却恍若未闻,大有要跟她玉石俱焚的架势,一字一句咬碎了牙道:“不错!信是阿媛写的!也是阿媛找人送的!那又如何?阿媛仰慕表哥多年,不过是想做个侧室罢了,表哥却整颗心全在她身上,阿媛就是嫉妒她,恨死了她!凭什么她什么都不做,就能如此轻易地得到表哥的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