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是满卑微的。
一整个下午,定王府的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连最低等的扫洒丫鬟都知府上发生了什么事,顾之媛当然无法装作全然不知。
心虚之下,顾之媛其实考虑过要不要私下找到江莳年,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顾之媛便觉不可,她绝对不能承认这件事。
柳芙也道:“表小姐,咱们一定要沉住气,如果她有证据,肯定直接就找上咱们了,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她定然是在试探什么。”
这样的道理顾之媛自是懂得,她隐隐觉着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却也一时间想不起来究竟哪一步出了差错。
下午赶去桦庭时,那人说“信已经烧掉了”,并且玖卿带回的三人里,也并无能指认她的那个人。
思前想后,顾之媛最终堪堪稳住了。
话说当初她决定以这样的方式扳倒江莳年时,其实考虑过找人代写书信,但一来此事除她自己和柳芙之外,实在不宜被第三人知晓,二来顾之媛自以为考虑得足够周全,便自己亲手写了。
时值黄昏,天边霞光万丈,院中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便是敲门声。
“听闻表妹身体不适,你表嫂我现下得闲,特地过来瞧瞧你。”
柳芙隔着门恭敬道:“回王妃,表小姐的确身体不适,现在已经躺下了,还请您改日再来?”
顾之媛不拒绝还好,这一拒绝,江莳年更加笃定她有问题了,谁能病得这么巧?
按道理,凡事讲求用事实说话,真相尚未水落石出之前,该有的客套还是得有的,实在不行大不了耍嘴皮子跟人拉扯几句,江莳年就还不信自己进不了门了。
但是很显然的,对待心怀不轨之人,江莳年早就没了那份耐心。她不过刚好是晏希驰的王妃罢了,穿书之后可从来没为难过她这个表妹,猜到“晏希驰不愿纳妾”一事可能会令顾之媛间接性怨上自己,江莳年甚至特地避开了“拉仇恨”的可能,让晏希驰本人亲自去跟老太妃表的态。
谁曾经,还是得罪到她了?
更令江莳年意外的是,顾之媛一出手便如此阴损毒辣,轻则让她声名扫地,被晏希驰猜忌,夫妻隔阂……重则可能危及性命。
故而江莳年不耐烦道:“开门。”
隔着一道雕花门扇,柳芙暗暗咬牙,与屋中面色焦虑的顾之媛对视一眼,后者轻轻摇了摇头。
片刻僵持,晏希驰面色已然沉了下去,刚要开口下令,却见他的王妃直接伸手推门——
门未推开,她便一阵密密麻麻地狂拍,若晏希驰没看错的话,期间她还抬了下腿,似乎准备用脚踹门,但不知为何最终还是忍下了。
知道她细皮嫩肉,娇贵得很,再拍掌心得红了,届时又要喊疼。
晏希驰淡淡道了四个字:“阿凛,踹开。”
背着酉时绚烂的霞光,男人的轮廓隐在阴影里,江莳年回眸看他时,两人视线一触即分。
决定了,等办完正事,睡他,最好今晚就能睡上……江莳年心里羞答答地想。
“砰——”地一声。
屋内坐在圆桌旁的顾之媛一瞬瞪大了美眸,显然没料到江莳年连最基本的礼节都不顾,而且……踹她门的还阿凛,阿凛某些时候是可以代表晏希驰的。
目光掠过门外的轮椅,顾之媛忽地鼻头一酸,喉咙涩苦。
从小到大,细数过往,表哥待她向来温和有礼,连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而今却——
“表妹不是躺下了?这是刚刚从床上飞下来的吗。”
眼见顾之媛面色尴尬。
“开玩笑啦。”江莳年笑盈盈在她对面坐下,慢条斯理又漫不经心地直奔主题:“今日府上发生何事,想必表妹听说了吧,是这样的,你表嫂我现在正在揪可能的嫌疑人,等揪出之后,定要扒了那人的皮,做成人皮灯笼当球踢,踢完之后拿去喂狗。”
顾之媛:“……”
柳芙:“……”
扬了扬手中宣纸,江莳年继续散漫道:“截止目前为止,已经收到七副字啦,就差表妹这儿举手之劳,还请表妹配合配合?”
的确是举手之劳,让人根本寻不到什么理由拒绝。
…
晏希驰未进顾之媛的房间,而是在外等候,不过房门敞开着,倒也能将屋内的情况一览无余。人皮灯笼么?晏希驰眉梢微挑,非但未觉他的王妃竟如此“毒辣”,相反的……还觉她可爱调皮。
倒是阿凛瞠目结舌地愣了一下,有被江莳年的说法惊到。期间,沛雯已经非常干练地摆好了笔墨纸砚,“表小姐请。”
事已至此,再推脱反而不妥,顾之媛心里咬碎了牙,却也不得不提笔写字。
怎么说呢,人的字迹这种东西,除非是天生在这方面有特殊天赋,比如有的人会模仿别人的笔锋和字体,亦或本身练就了不同风格,否则基本是作不了假的。
而人的书写习惯亦具有特定性和稳定性,通过对笔迹的检验,可判明文字由何人所写,从而辨别真伪,否则现实世界也不会办什么事情都得有个亲笔签名。
俗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江莳年特地留意了顾之媛的神色变化,不得不说,很稳,至少表面上丝毫不见慌乱,落笔时也没多少犹疑。
有那么一瞬,江莳年其实希望自己猜错了,希望背后之人不是她。
而作为曾经行逮捕、刑讯、处决诸事的皇权特使指挥使,晏希驰审过无数疑难杂症,最擅观摩人心,与人打心理战术,以及观察一个人下意识的动作和一些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几乎当即笃定,顾之媛有问题。
而他自己没料到的是,当一个人的敏锐觉知牵扯上感情,往往会失去正确的判断能力,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拿到字,接下来便是指认时间。
包括自己的在内,江莳年最终一共拿到九副字,然后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晏希驰也凑热闹给她交了一副。
“王爷这么配合的呀。”
晏希驰却轻握她的手,摊开她的掌心,果然红了:“痛吗。”
脸蛋儿红扑扑道,江莳年轻快道:“有王爷心疼,能痛到哪里去?”说完附身,在晏希驰左边脸颊飞快地亲了一下。
“mua~”
一如天边霞光,晏希驰虽不动如山,面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绯红了,之后目光便又黏在江莳年身上,分分钟拉丝。
内心深处住着的小孩腼腆地跳出来,“我好喜欢她,好想侵犯她。”
晏希驰在心里轻轻嗯了一声。
没人知道此刻的他内心世界有多丰富,有多五彩缤纷,又有多可耻变态。
阿凛迅速移开视线,沛雯则因习惯了江莳年的言行举止,还算淡定,唯有目送几人离开的顾之媛,遭受了一万点精神暴击。
.
不出晏希驰所料,他的王妃的确很聪明,他也猜到她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定王府西面一间暗房,傅玄昭的手脚被铁链束缚,正颓丧地坐靠在墙上出神。
“傅公子,你可还好?”看清傅玄昭此刻的模样,谢湘芸一瞬红了眼眶。
江莳年带上女主,是想用来提醒傅玄昭,这世上还有个姑娘在心心念念牵挂着他,想救他出去……并免得他万一情绪失控,跟江莳年玩玉石俱焚的话,那事情就难办了。
傅玄昭见着谢湘芸时,果然愣了一下,表情说不上是意外还是其他什么。
江莳年开门见山:“傅玄昭,你说你认得我的字迹,那你看看这里面哪副字是我写的?”
每张字都没有署名,就看傅玄昭指认哪一副了。言罢后她将一叠宣纸递给谢湘芸,让谢湘芸亲自递到他手上。
“王妃答应过了,只要傅公子指认出她的字,定王殿下便会开恩,放你离开……”谢湘芸在他面前蹲下身来。
傅玄昭抬眸,目光些微闪烁,“谢小姐如何会在这里?”
“她是特地来救你的,为了能见你一面,在定王府外吹了一个半时辰的冷风。”江莳年代谢湘芸答复道,一个半时辰,差不多三个小时,可知其耐心和毅力。
果然,傅玄昭眸色微怔,垂了眸,也没问谢湘芸如何知道他在定王府,只伸手接过她递来的一叠宣纸,开始认真翻看。
傅玄昭的手,宽大糙励,带着血痕以及一些深深浅浅的伤口,谢湘芸别开脸没再细看。
期间他翻阅纸张时,江莳年和晏希驰都特地留意了他的神情变化。
轮到江莳年写那副字时,和先前其他几副一样,傅玄昭扫过一眼就轻飘飘丢在一旁。
至此,江莳年大大松了口气。
她自己算是成功洗脱嫌隙了。
晏希驰则不知何时又一次握上了她的手,轻轻摩挲着,似乎想抱她。江莳年暂时没给他抱,心道晚上再腻歪,给他腻歪个够。
昏暗的房间,冰冷的墙壁,有淡淡的天光从明瓦中倾泻下来。最终,傅玄昭的手停在了顾之媛的写下的那张字上。
“是这幅吗?”
傅玄昭没说话,而是抬眸,目光越过谢湘芸,径直落在了江莳年身上。
三分萧索,三分混沌,让人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