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晏希驰内心那个小孩又忽地一下蹦出来,阴恻恻地对他说:“我不喜欢他看她的眼神,我们挖了他的眼睛。”
表面上,晏希驰依旧漠然无波。
话说,傅玄昭之前故意撒谎,不过是看到自己曾经最爱的女子,当着他的面与那人缠绵拥吻。有那么一瞬,他的确想过拉江莳年一起下地狱。
然而有个姑娘,正眼眶通红地望着他,等待他说出答案……而他现在只需指认哪副字是昨夜那封信上的字迹即可,更多的事情,傅玄昭心下有过一些猜想,却并不确定。
“傅公子,是你现在拿的这张吗?”谢湘芸小声问道。
半晌,傅玄昭收回目光,短暂的犹疑之后,有些疲倦地“嗯”了一声。
“王爷,真相大白啦!”
江莳年长长舒了口气。
晏希驰则静默地睥睨着傅玄昭,仿佛在看什么没有生命的死物,心中转过些许繁杂思绪,道了一句:“阿凛,去拿人。”
顿了顿,习惯性地摩挲着腕间袖箭,晏希驰轻飘飘警告道:“从此以往,还望阁下珍爱生命。”
谁觊觎她,他便杀了谁。
不过此番他的王妃清清白白,晏希驰心情不错,再加上谢渊的妹妹……罢了。
轮椅上的男人声线温和,眸中却是令傅玄昭背脊发凉的肃杀之意,看他的目光有如在睥睨一只掌下蝼蚁,又或路边可随意让人践踏的杂草。
“是。”傅玄昭说。
把刻骨的恨意和耻辱之感掩在了黑眸之下,傅玄昭脑海中闪过一些并不具体的念头和想法,譬如,为何自己不是生来就天潢贵胄,可以站在高处俯瞰他人,呼风唤雨,只手遮天?为何自己才是那个失去一切的人,却要被一个残废踩在脚下?
若将来某天,自己也能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心念辗转间,傅玄昭见谢湘芸抹泪,起身,而后认认真真又极为恭敬地朝着轮椅福身见礼:“多谢定王殿下,您和王妃的恩情,阿芸一定铭记在心。
.
从西院返回桦庭,府上已然亮起灯火。
晏希驰先前让阿凛去拿人,拿的当然是顾之媛。江莳年觉着,因为老太妃的关系,她可能没法将事情做得太绝。
于是开始认真考虑,自己要怎么才能出了这口恶气。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毁灭吧
晏希驰让阿凛去拿人, 但因着阿凛还未反应过来“真相”为何,面对顾之媛时还算客气,只道:“王爷请表小姐走一趟。”
桦庭前院。
对于顾之媛伪造书信一事, 晏希驰多少讶然, 在他印象里,顾之媛其实还算知书达理, 温柔端庄的一类。
当然了, 世人不可貌相, 见多了道貌岸然之辈, 晏希驰心下已在考量另一件事。
江莳年则将写过字的所有人召集到桦庭,然后拿着顾之媛的那副字, 简单讲明了前因后果。
而后懒洋洋呷了口茶:“所以, 这副字是谁的,出来认领一下?”
“这不是我的字, 我的字没这个漂亮。”
“也不是我的,”
“所以究竟是谁这样卑鄙龌龊, 竟然伪造书信陷害王妃?”
“这也太恶毒了吧!”
“是啊是啊, 还好王爷相信王妃呢,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七嘴八舌, 丫鬟嬷嬷们反应过来后也忍不住小声叹道:“如此说来, 谋害王妃的幕后之人居然就在咱们府上?这可真是人心难测,家贼难防啊。”
…
害人不成,反将自己陷入囹圄,顾之媛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在她预计中, 傅玄昭身为江莳年曾经的未婚夫, 关系本就敏感, 他若擅闯定王府, 必然会惊动府上侍卫,届时江莳年少不了会被晏希驰怀疑,两人直接成了暗通款曲的“奸夫□□”。
结果。
扫了一眼面色苍白的顾之媛,江莳年慢悠悠从廊下的贵妃榻上起身:“没人认领是吧?”
“还是让所有人重写一次,咱们现场比对?”
是了,已经知道“内鬼”是谁,却不挑明了直说,就是要一点点地逼着对方无处遁形,自己站出来承认。江莳年没有遣走桦庭的下人们,便是想要所有人都在这里看着,待到真相大白时,她可会无地自容。
她一出手便直冲要害,奔着要让江莳年身败名裂,名誉扫地,江莳年又凭什么顾及她的颜面?偏要“以牙还牙”,让她从今往后在定王府再也抬不起头。
柳芙也没料到江莳年会这般难缠,以为她平日里大大咧咧,瞧着没什么脑子似的,遇上这种事肯定只会喊冤,只会哭着跪着求王爷相信她——
结果,她非但不知廉耻,先有大庭广众之下以色侍人,勾引并分散王爷注意力,后还缠着王爷配合她验什么字迹书信,真是狐媚子又心机,光看外表一点瞧不出来。
柳芙不知死活地腹诽,心下既慌乱又焦急,偏偏这种时候她也无法再与顾之媛商量什么对策。
反观顾之媛本人,倒是比柳芙预想中要镇定多了,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她缓缓上前两步。
“表嫂,那是阿媛的字。”
顾之媛嗓音温温柔柔,表情端得三分迷茫,七分无辜。
顿了顿,她有些委屈地反问:“仅凭那位傅公子一面之词,表嫂便已认定是阿媛在背后作梗,故意伪造书信,甚至蓄意谋害表嫂吗?”
说到最后一句,她眼眶都红了,“阿媛不曾做过的事,不会承认……不如表嫂拿出那位傅公子收到过的原信件,让表哥和大家一起看看,看那字迹是否当真相似?”
言下之意,问江莳年要证据呢。
事到临头死不认账就算了,居然还有反咬一口的架势?!接下来是不是就要颠倒黑白,反说她与傅玄昭暗中合起来诬陷她呢?
一想到这种可能,江莳年不由后脊发凉,心道还好“指认”期间晏希驰本人在场,否则她还真有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可能,届时百口莫辩。
偏偏这事儿属实糟心,之前还在暗房时,江莳年问过傅玄昭,对方说那手书的确已被烧掉。
——等于最关键的物证拿不出来。
现场这么多人看着呢,好气哦。
“傅玄昭与你无冤无仇,且每张字并未署名,难道他还能故意挑着诬陷你不成?”
“凡事适可而止的好,表妹,千万别把自己搞得没有退路。”
“不过,既然你非要证据,也行——”
“阿凛,麻烦你走一趟,现在就带傅玄昭回他的住处,将那封信取回来,这之后咱们现场比对便是。”最后一句话,江莳年是看着顾之媛说的。
“他不是说……那信已经烧掉了吗?”
支着下巴,莹白的指节在案台上轻而有规律地扣着,江莳年眼神直勾勾盯着顾之媛看:“表妹自己嘴里说过的话,自己信吗?咱们现在也别研究孰真孰假了,你不如考虑考虑等信送来之后,又打算如何为自己辩驳?比如说,字迹相似罢了,凭什么认定是你?再比如,你是清白的,一切都是我江莳年在设计陷害你?”
当然了,那信究竟还在不在,江莳年压根儿不知道,可以约等于没有。
此番不过虚张声势,为了恐吓顾之媛,顺带诈她的反应,看她还能嘴硬多久罢了。说来……这也是跟晏希驰学来的,屡试不爽。
至此,整个桦庭,下人们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夜色中,晏希驰侧眸看向江莳年,微不可察撩了下唇边,知道她又在调皮跟人打心理战术了。
此时此刻,站在玉阶前的顾之媛面色依旧不见慌乱,心下却是一声冷笑,看来江莳年是打算跟她周旋到底,非把她逼入绝境不可了?
而她若是承认了,表哥会如何看她?
用江莳年那个世界的话来说,顾之媛一旦承认,便会直接社死,多年来维持的真善美等人设也将就此崩塌。
顾之媛也的确不傻,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以对。然而她刚要开口再为自己辩驳,坐在上首的晏希驰淡声开口了。
“审人期间,本王在场,表妹不信王妃,亦不信那人一面之词,可是在质疑本王的辨断能力。”
晏希驰声线平和,神色漠然无波,却是一开口,便令桦庭所有私语声戛然而止,现场除去凛凛风声之外,再无其他。
所有人噤若寒蝉,并且默契地,视线又一次聚焦在顾之媛身上。
拽紧了手中巾帕,顾之媛这才稍稍慌神。
她的一番“良苦用心”,所有的心思背后,不过为了还能有嫁给晏希驰做妾的可能,她敢跟江莳年对线顶嘴,却断断不敢质疑晏希驰分毫。
众所周知,她的表哥曾是皇权特使指挥使,被当今圣人赋予过先斩后奏之权,行的便是行讯审理,他永远不会出错,就算出错,只要他开口……他便永远是对的。
被无数双或惊诧、或鄙夷、或不可思议的视线倾轧着,顾之媛背后渐起冷汗,心理防线被晏希驰轻描淡写击碎一地,眼中早就蕴积的泪水也在此刻决堤,扑簌簌滚落下来。
事已至此。
柳芙全然慌了神,当即扑通一声跪下来:“王爷,王妃,不管表小姐的事,这事都是奴婢的主意,全是奴婢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