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诺心中一软,柔声道:“当然不是,没有人把我藏起来,是我……是我想见你,才求了应大人带我来的。”
她早就做好很多准备,她和玄景之间有着自己的小秘密,来的路上她已反复思量过:要怎么说、要用什么事才能力证自己就是黎诺。
却不曾想,她竟什么都不必说。
看着眼前少年眼眸含泪,却倔强着不肯落泪的模样,黎诺才知当初自己错得多离谱。不知该怎样做,才能弥补曾经的冷漠与决绝。
黎玄景平静了些,看黎诺一双温和柔软的眼睛的确并无惧色,想了想,对冲进来的人挥手道:“你们下去。”
旋即转头看应斜寒:“你也下去,这没你的事了。”
应斜寒有些迟疑:“陛下,微臣有事禀报——诺诺流落在外吃了许多苦,她……失忆了。”
黎玄景眉心狠狠一跳,咬了咬牙说道:“那也没你的事了,朕自有数。还有,诺诺不是你能叫的,给朕放尊重点。”
他挥手,“下去。”
应斜寒只好不再说什么,抬眸深深看了黎诺一眼,又对黎玄景躬身行礼,无声退下了。
所有人走后,有眼力见的太监贴心地将殿门关上。大殿中只剩下黎诺与黎玄景二人。
他转过头,幽深的目光带着悲切。
“姐姐……”他哽咽唤了声,“你、你失忆了?不要怕,不要怕,你是我姐姐,这里很安全……”
黎诺向外面看一眼:应斜寒和其他人应当都走远了,她轻轻眨了眨眼睛,温声说:“我……我没有失忆。”
“……”黎诺张张嘴刚想说一声陛下,又想起方才少年那落寞的声音,便改了口,“玄景……”
少年眼眸陡然猩红,他一言不发抿着唇,忽地拦腰抱起黎诺。
大殿上也没旁的地方,他干脆走向龙椅,小心翼翼将怀中的少女放在宽大龙椅上。
黎诺没想到自己连玄景的力气都不如,被他箍在怀中再放到龙椅上,一丝挣扎余地都没有。
刚一落座,她不由窘迫想站起来:“这不……”
“诺诺姐姐……”
黎玄景懒得管应斜寒刚才那句失忆是怎么回事,只当他有病。不眨眼地看着黎诺,仿佛错眼她便会消失般,“姐姐。”
他声线颤抖,像被人抛弃后无家可归的小狗:“你好好坐着,让我看看你。”
刚说完,他嘴角忽向下撇,仿佛再也忍不住,不管不顾扑到黎诺怀中大哭:“姐姐!诺诺姐姐!我好想你啊!好想你啊……”
那深切的悲伤仿佛会传染一般,黎诺不由红了眼眶,既愧疚又心疼,一下一下摸着黎玄景的头。
“对不起,对不起啊玄景,让你这么伤心,都是姐姐的错……”
她口中柔声说着,心里酸涩的很。多少前辈亲身验证着最是无情帝王家,可到了她这里,最无情的却是她。
近一年的光景,她不是没听过这位少年君王的政绩,既有城府,又有手腕,有扶大厦将倾的本事。
没想到在她面前,却仍只是一个刚刚十四岁思念姐姐的小弟。
黎玄景忍了忍眼泪,抬头望向黎诺,“不是,不是的,姐姐没错……你还活着,我不知道你还活着……”
他握着黎诺的手,察觉冰凉,忙搓了搓:“姐姐,这七年你去哪儿了?有没有吃很多苦?谁欺负了你?你告诉我,我帮你杀了他。”
黎诺含着眼泪连连摇头:“没有人欺负我,对不起玄景,这么晚才来看你。”
黎玄景却微微笑了:“不要说对不起,姐姐,你还活着,能回到我面前,你不知我有多欢喜。”
“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诺诺姐姐,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这就封你为长公主……不,只要你喜欢,我把帝位也给你……”
黎诺忍不住微微失笑,心疼地敲了下他额头:“这叫什么话,你是皇上,怎么能做出这种许诺?”
黎玄景道:“这算什么?不过最微不足道的事罢了。只要你好好的,无论想做什么事,我都给你撑腰。你别怕,虽然我只十四岁,但我能护得住你。我不会再让傅沉欢和应斜寒算计你、欺负你了。”
黎诺心头微微一烫,几如刀割。
她种下的果,便由她来拨乱反正。黎诺认真轻声说:“玄景,傅沉欢没有欺负我,你误会了。反而是我……伤他至深。”
黎玄景微微一震,随即皱眉质疑道:“怎么会呢?当年明明……明明是他算计你……”
黎诺连连摇头,一滴泪不小心砸下来。
黎玄景顿时心疼:“别哭,别哭啊,你告诉我出了什么事?若不是傅沉欢害你,当年又是怎么一回事?你这几年又身在何方?”
黎诺说:“当年的事都是我不好,是我不懂事,太任性,因为不想在他身边了,就不管不顾自己跑掉……躲起来。”
“……真的吗?”
“嗯。”
黎玄景想了一会,什么也没说。
微微叹口气,揽住黎诺瘦弱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中,“你想怎样都好呀,不想理他就不理嘛,自己跑出去也没什么,干嘛要做一个那样的死讯?拿来吓唬傅沉欢也就罢了,怎么连我都吓?你不愿意让傅沉欢知道你活着,也不告诉我,难道信不过我、怕我说漏嘴吗?”
他又道:“说到底,也定是傅沉欢做错事情,惹你生气,你才不想呆在他身边……嗯,还是得把他杀了,你以后的日子才会快活。不然又跑出去好几年,那可怎么办?”
黎诺听得又心疼又好笑,双手扳住黎玄景肩膀,柔声说:“不是的玄景,从前都是我不好,伤害了沉欢哥哥,也让你受了这么多苦,是我太任性了。”
“现在我想明白了,我已经做错过一次,不想再错第二次,我真的很喜欢他,想与他在一起。”
黎诺轻声道:“他从未算计伤害我,也不曾害过你。不要误会他了好不好?”
黎玄景抿抿唇,毕竟是恨了那么多年的敌人,骤然听见黎诺说这样的话,他心中还是有些郁郁寡欢——当然都是冲着傅沉欢去的。
他不开心:“姐姐,你别不是被傅沉欢骗了,他那个人心思深沉,手段也高明得很,一肚子坏水,怎么配得上你啊?”
他的贬损很孩子气,黎诺揉揉他的脸蛋,乌眸含笑。
黎玄景看她一眼,“真喜欢?”
黎诺眉眼微弯:“特别特别喜欢。他待我真的很好,这世上再也找不出比他待我更好的人了……”看黎玄景眉心一皱,似有委屈,黎诺连忙补了句,“你与他是一样的,都待我好极了,不分高下。”
他拧着眉,还有一点嘴硬嘟囔:“可他是个坏人啊。”
“玄景,其实他是好是坏,你心里知道的。只是从前你误会他伤害我,所以……讨厌他,但跳出朝局客观去看,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匡扶社稷,守护百姓,是不是?”
黎玄景不想回答,只用鼻子出了个气儿。
他垂下眼眸,看掌心中黎诺细白的手指,再一联想到傅沉欢的脸,怎么想怎么隔应:“姐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若你这几年并非应斜寒私藏,那你便是他的前阵子所言寻回的康靖伯嫡幼女。虽说这个身份比安王幼女好上许多,算他费心思……可是这也就代表这段时间你一直都在他身边,甚至还跟他一起去了北漠。”
提起这个,他心头又火起——那杀千刀的应斜寒竟然敢骗他!让他姐姐跟在傅沉欢身边,幸亏傅沉欢还有点人性,幸亏她安然无事,若伤着一点点,他一定把应斜寒五马分尸。
就算现在,他也必然要他脱一层皮。
黎玄景将满腹阴沉压下,口中不快道:“傅沉欢如果真有你口中说的那般好,怎么会放任你一个人从那么远的地方独自回来?就不怕你路上有危险吗?这么看,他也没那么好。”
少年语气不好,话里话外都向着自己,把傅沉欢贬损的一文不值。
黎诺心中抽痛,低着声音实话实说:“这不怪他,是我让他伤心了。却连道歉都没有,一任性便自己跑回来了。”
“那又怎么了?你这样好,被你喜欢是他的福气,他还有什么好伤心的。”黎玄景不由思路跑偏,心疼地摸摸黎诺的头。
想了一会儿,他又轻轻叹口气。
他不想问黎诺太多事情。包括当年种种,包括她与傅沉欢之间的细节,包括她为何突然回来。少年便是少年,心思总是明快:只要姐姐开心欢喜,可以在他身边、被他护在羽翼之下,日复一日无忧无虑便是了。从前的因果,又有什么打紧?
思虑良久,黎玄景道:“姐姐,你是真的很喜欢傅沉欢,想与他相守一生吗?”
黎诺立刻点头。
罢了,她喜欢就是。
她现在既是这样的心思,若他阻止,姐姐会不开心的。大不了若过两年她又不喜欢傅沉欢了,那他便支持他们合离,他自会为姐姐撑腰。
想着黎玄景松口道:“没事,姐姐你别担心,不就是没与他道歉么?我们才不必与他道歉,他总不会在北漠呆一辈子,等他回来,我自有办法让他向你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