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的客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依着律法阻拦锦衣卫办差是为大罪,他们不敢造次纷纷弃了酒桌离开。
昱鸾听见动静后从在楼上望了一眼,跑了的人都没来得及结账,这可把她心疼坏了,连忙提着裙摆快速下楼。
“这是怎么回事儿啊!这位官爷我们这可是正经营生,从来不做违背律法的事儿,怎地还不让人做生意了呢?”
徐青芜看着眼前在自己面前捏着嗓子说话,企图阻拦手下寻人的女人,开口道:“没什么事儿,我们锦衣卫沿路追一个朝廷要犯,没成想追到您这儿,这人就没了踪迹,你是老板娘吧,我们锦衣卫占用你时间办个案子没问题吧?”
这话虽是听着客气,像是在询问她的意见,但昱鸾是个精明的,很快就明白其中的深意。
她笑了几声,道:“哎呦,瞧这位官爷说的,能为朝廷分忧我们这种平民百姓求之不得啊!不知官爷没追的是什么要犯,他犯了何事长什么模样,我也叫店里的人帮忙留意留意。”
徐青芜冷笑了一下,盯着昱鸾的脸一字一句道:“这人...他杀了锦衣卫。”
*
酉时三刻,日落西沉,外头的天一点点暗了下来。
李昌烨正在准备用膳时内侍突然通知曾阁老前来,他连忙站起身出门迎接,见远处曾玉堂身穿灰褐色常服, 迈着稳健的步伐提着酒壶走来。
李昌烨下了台阶过去扶着他笑着问道,“老师可是听到小厨房传膳了, 特意带着酒过来找我?”
他对曾玉堂一向敬重, 多年来一直以学生之礼相待,在曾玉堂面前也都是自称学生。
曾玉堂笑了笑, “今日得空,又听闻陛下在书房用晚膳, 正好有些事想和陛下聊一聊就过来了。”
二人进入殿内, 内侍快速的摆好席面,贴心的退下去替师生二人关好了门。
李昌烨为曾玉堂倒了一杯酒,曾玉堂接过小口抿了一下随后说道,“科举之事, 陛下做的很好。您登基不久根基尚未稳固, 此时无论是与言阁老起正面冲突不是一件好事。只不过老臣还是要提醒陛下一句, 此事既然已经决心重审便万万不可掉以轻心,无论如何都要确保公正,不能寒了天下学子的心。”
李昌烨拱手道,“昔日得您教诲,上位者不可使学生成为夺权的工具, 我早已铭记于心。此番我已经派锦衣卫到那几个有嫌疑的进士老家去查线索,只不过......”
话说道这里,李昌烨的眉间染上几分阴郁。
曾玉堂抬手给他到了一杯酒,像是在等待着他的后文。
李昌烨接过酒杯,语气冷了几分:“此番下去的锦衣卫有几个在路上发生意外,已经身亡了。”
曾玉堂握着酒壶的手一顿,锦衣卫是皇帝的亲卫,代表着皇帝的脸面,杀锦衣卫之人罪同谋逆,他不敢想象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量敢杀害皇帝的亲卫。
“是在去往那条路上的,陛下可有查清楚?”
李昌烨点了点头,“徐青芜那边已经带着人去追查了,此事兴许超出预想棘手了些 ”
曾玉堂一手摸着斑白的胡须,不解的问,“陛下何出此言?”
“徐青芜一路追到了重月楼,那人就消失的毫无踪迹,锦衣卫盘问了重月楼背后的主人,发现这块房契落在言氏一族手里。而前往言府调查时,也搜到了贼人遗落的半封书信。”
曾玉堂隐隐感到这事情颇有蹊跷,遂嘱咐道:“事发突然陛下先不易声张,以免打草惊蛇。依老臣之见,言阁老并非狠辣之人,且他为人谨慎即便是他做了此事,也万万不会这般轻易的留下把柄。”
李昌烨揉了揉额角,颇有些烦躁:“老师您有所不知,此事难就难在这里,当日正值言阁老的夫人生辰,言府大门敞开迎接四方来客,此番锦衣卫从言府搜出书信,不出半日就会闹得满京城人尽皆知,现如今即便再怎么封锁消息,也是无济于事。”
他顿了顿,几番犹豫又补充道:“这案子一直没有证据,涉事的官员学生都已经从刑部放了出来,锦衣卫这次虽是奉命暗中调查,但今日之举却是追查杀害锦衣卫的贼人,倘若这消息一经流出,我怕先前闹事的学生还要再生事端。”
曾玉堂抬头看向天空之上被乌云笼罩的月亮,半晌后缓缓开口道:“明日就是传胪唱名,状元游街的日子,但愿平安无事吧。只要明日无事发生,那一切就都有转机。”
然而事情并没有李昌烨想象中的顺利,次日一早传胪唱名后,顺天府尹开始给金科状元沈从安插花、披红绸。
沈从安骑上御赐的高头大马带领榜眼和探花,以及诸进士拜谢完皇恩后,从奉天殿出发,到长安左门外观看张贴金榜及回府时,一伙身穿贡士服的贡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拦在了沈从安面前。
他们显然经过筹谋,分工明确,一部分人敲击登闻鼓鸣冤,另一部分人指责中进士的这些人里,有人行买通官员行舞弊之举。一时间场面一异常混乱,而高中状元的沈从安也成了众矢之的。
不知是谁先动的手,待到人们反应过来时这群读书人已经打成一团。
顺天府尹连忙通报了消息,没到半刻钟,徐青芜带着的锦衣卫和京城禁卫军赶来,这才阻止住这场闹剧。
然而这群学生当场呈上朝中官员徇私舞弊的来往书信,条条指向高头大马上的那位状元郎,无奈徐青芜只能将其先行押入诏狱。
谢延卿没有亲眼目睹这场闹剧,他听闻消息后连忙赶去了北镇抚司,却被拒之门外。
他突然发现重活一世,很多事情并没有像上一世那般演进。
前世,皇帝为了不想让丑事闹得沸沸扬扬,在状元游街之后将案件重审,处罚了舞弊的进士与官员。
而他更是清楚,沈从安同这场闹剧并无半分关系,沈从安是切切实实寒门出身,凭借自身才华高中状元。谢延卿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发生错误,将沈从安卷入这场无妄之灾中。
谢延卿在脑海里翻来覆去的将这段时间发生的大小事一一盘算,若是说之前他还有几分怀疑言阁老,但见到今日的形势这个念头已经被彻底打消。
没有人愿意挖这样大的坑让自己跳进去,即便有朝一日能摆脱嫌疑,也会对有损名声。
更或许是因为,当时锦衣卫包围言府,言云衿眼含泪水小心翼翼望着他时说的一番话。
那个姑娘同他一样,对后世发生的一切有切身感悟,她也不愿家中亲友误入歧途,重蹈覆辙。
所以当她拉住他的衣袖对他说:“谢延卿,求求你相信我,这件事我真的已经劝住了父亲,你相信我锦衣卫不是我父亲杀的。”
他的妍妍无论前世今生都是一个有主见,善恶分明的姑娘。
所以她一开口,他便已经对她全然相信。
只是沈从安这件事着实蹊跷,他必须弄清楚这背后之人究竟是谁,更是要竭尽所能就沈从安一命。
谢延卿正一筹莫展时,猛地想起了一个人,满宫里兴许只有他能帮助自己见一见沈从安。
徐青芜带着人回了北镇抚司,可锦衣卫对此事只负责缉拿不负责审讯,在被关押的这三天三夜里,沈从安从一开始的喊冤,到最后的心灰意冷闭口不言,什么线索都没能问出口,北镇抚司无法插手此事,便转交给刑部接手。
沈从安已经由诏狱转到了刑部大牢,新上任的刑部侍郎傅沉舟在狱卒的带领下走近大牢时,他正躺在铺着草席的石床上艰难喘息。
他单薄的衣服混着血水粘在身上,全身上下没一处好皮肤,脚裸间伤可见骨。
北镇抚司的人得了徐青芜的命令,没有对他用刑,他这一身伤应当是游街时被冲上来的落榜生打的。
傅沉舟别开眼,挥了挥手示意随行的太医前去诊治。
想是因为处理伤口时的疼痛,沈从安意识有了几分清明,口中低声唤着,“水...水……”
傅沉舟拿起一旁的水壶到了一杯水,避开他的伤口扶起他,小心翼翼地喂他喝水。
沈从安喝的急了,被呛了一下,全身的伤口随着剧烈的咳嗽都开始疼痛了起来,人也就这么被疼醒了。
他道了谢,勉强支撑起自己不想让暴露自己狼狈不堪的一面,更不愿让身上的肮脏血水沾到旁人衣服上。
侧过身时,借着牢房里微弱的烛光看向身后的人,突然虚弱的笑了笑,“是你啊。”
“你认得我?”傅沉舟有些惊讶。
沈从安笑了笑算是默认了,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参加科举考试了,记不得哪一年的会试中,隔着两三个人的位置他看见了傅沉舟。
都说刑部尚书傅司兴才学过人,生下的儿子也是天赋极高,显然事实也的确如此。
傅沉舟第一年参加科举便取的了好成绩,被选入翰林院成为庶吉士。
而他只能看着一次又一次的榜单上没有自己的名字,一次又一次收拾心情再次踏上科举的道路。
今年是多灾多难的一年,北方暴雪阻碍了进京赶到的道路。他心灰意冷以为自己为了功名奔波半生终是一场空,幸运的是朝廷体贴,将考试延期举行,他这才顺利抵达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