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吃人,官场害人,年少时的那份经世报国的理想早就在时光的蹉跎里变得越来越模糊。渐渐的,他也忘记了自己的理想,觉得世道也许本该如此。
官场也并非那么需要才能,因为即便你再有才能也没什么人在意。官场需要的是权力,是利益,是官官相护。
此番虽是登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人心却总是高了还想高。
如今面对言云衿的这一番话,他只觉得哑口无言。
望着女儿哭的梨花带雨的脸,他猛地想起自己缠绵病榻许久的那一年,年幼的言云衿学着大人的模样跪在佛堂前,边哭边一遍又一遍哀求菩萨保佑父亲平安无事,她愿意舍弃一切荣华富贵,只求父亲快些醒来平安无事。
阖家团圆,享天伦之乐啊……
言阅心里某根神经有了轻微地触动,半晌后他抬手替女儿擦了擦脸,轻声安慰道,
“妍妍别哭,爹爹听你的,爹爹不做了好不好?”
*
入夜,皇城深处隐隐约约传来打更的声音,巡逻的侍卫正在缓慢地迈着步子沿着宫道行走着,时不时的打着哈欠。
隆宗门东北方向的司礼监直房依旧灯火通明,掌印福公公坐在堂内正中央,四五个小太监正围在他身边给他揉肩,捶背。
年轻的女使围绕在他周围,亲切的称他做“老祖宗”,一边为他剥葡萄,一边侍奉他喝茶。
福安抬了抬手,在美人盈盈一握的腰间轻轻掐了一把,惹得怀里的人一阵嘤咛。
院中慌里慌张地走进来一个人,他快步走到福掌印面前,躬身行礼。
福安端着茶盏,并没有抬头看他,只问道:“皇上派锦衣卫下去调查的消息可有告知阁老了?”
那人点了点头,“已经告诉了。”
福安抬眼,“阁老那边怎么说?”
“本来阁老还吩咐卫渊下去沿路将锦衣卫暗中了结,不知怎么的吃个午饭的功夫就改了主意,只吩咐我们静观其变。”
福安翘着兰花指,擦了擦嘴边沾着的水渍,缓缓道:“咱家原以为言阁老是个出手狠辣的,没成想竟然也是这般优柔寡断。”
“厂公,那咱们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福掌印放下手中的帕子,抬眼望向院中。
“言阁老一向谨慎,咱家突然向他示好他必然是要有所怀疑,给的情报他兴许也是不信,不过无所谓,咱家自有办法让他老人家与咱们成为同一条绳上的蚂蚱......”
福安站起身,迈步走向桌案旁,紧盯着上头摆放着的最高的烛台,半晌后开口道:“既然言阁老下不了这样的狠心,那咱家就替阁老清好这条道儿吧。”
说着,他两指捏住灯芯,一缕青烟飘过,屋内的烛火尚未来得及忽闪,便已经灭的彻底。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嫁祸
卢夫人的寿宴不似寻常官宦人家那般奢华, 也没有大张旗鼓。
她这人本就喜静,这段时间言家又处于风口浪尖,生怕因着一点琐事落下旁人的话柄, 此番生辰也只是叫了家中素来亲近的人一同聚聚。
但毕竟言家如今位高权重, 树大招风,即便如此低调行事,前来拜访的人依旧不在少数。
一清早, 宫里的内侍乘着马车前来送上言太后准备好的寿礼, 太后出手一向大方, 精致的礼品盒子堆满了一整个前厅。
言云衿看着来的内侍有几分眼生,似乎以前未在慈宁宫见到过,依着她姑母平素小心谨慎的性子,应当不会派新人出宫替她办事。
见这内侍进入言府时的举止有几分轻车熟路,言云衿心中不免有了几分疑惑, 对这人也多关注了些。
言府门前的马车接二连三的赶过来,许久未见的一些长辈牵着卢夫人的手到前院叙旧。
言云衿和弟弟言景韵乖巧地站在外面, 对每一位进来的长辈行礼问好。
站了约莫快两个时辰,期间言景韵不停地向她抛眼色, 企图逃离这个受苦受累的差事。
言云衿脸上挂着端庄的笑容,全当没看到。
临近晌午,前来贺寿的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 言景韵皱着眉抬眼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叫苦道:“姐姐,差不多行了吧, 我们可以回去了, 这该来的人应当已经都到了。”
言云衿站的也有些腿酸, 后厨的席面都已经快备好了, 应该没有宾客会在这个时辰过来了。
她晃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脚,还不忘挖苦一下言景韵:“就你这身子骨站一会儿都受不了,还想着当大将军,做梦去吧,安安心心的在太学读你的书吧!”
言景韵听了这话抱怨道:“这哪里是一回事,再者说要不是父亲母亲一直不同意,我这会儿肯定在军营混到了个头目当上一当。”
“你年纪还小,正是多读书考取功名的时候,怎么总是想着上战场。”
言景韵跳脚叫唤道:“我今年已经十六了,十六岁了!威远将军谢洵殉国后,他们家三房的嫡子谢云铮接管谢家军的那一年也是十六岁,同样的年纪人家怎么就能够建功立业,我就只能在这儿看大门,一口一个叔叔伯伯好......”
言云衿望着已经快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弟弟,想起前世他尚未来得及行冠礼,便受家族连累流放边境苦寒之地。
她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景韵,战场上刀尖无言,爹娘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也要多替他们想一想,咱们家还是要靠你来传宗接代......”
“姐姐!你怎么也这般迂腐了,男子汉大丈夫保家卫国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怎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要拦着我?”
言云衿眼角跳了几下,正欲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就听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少年人有血性,这是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一个温润儒雅的声音从门前传来,姐弟二人齐刷刷的抬头望向门口,见谢延卿手持锦盒迈着稳重的步伐走了过来。
言云衿一见到谢延卿就什么都顾不上了,连忙惊喜地走到他面前道:“你怎么来了!”
谢延卿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他指了指自己手中放着的请柬,说:“前几日得了夫人的邀请今日赶来赴约,但...我到的可能有些晚了。”
言云衿忙道:“不晚不晚,前院的席面还没准备好呢!”
言景韵见自己姐姐这般模样,咂咂嘴道:“啧啧啧,也不知道刚才谁摆着一副端庄识大体的模样教训我呢,真是没出息......”
言云衿扫了他一个白眼,没再搭理他,扭头看向谢延卿抱怨道:“我阿娘居然半分都没和我提起你要过来。”
谢延卿笑了笑,看向她轻声道:“不邀请我进去吗?”
言云衿愣了愣猛地反应过来,一边拉着他一边往里面走,碎碎念道:“哎,我有些晕头转向了。”
谢延卿拉住了她的手,在她停下脚步后不着痕迹的松开。
在言云衿疑惑地目光中,他开口道:“妍妍,我还需先行拜访阁老。”
言云衿点点头,“也对,我爹爹在书房同人讲话,我带你过去。”
前厅的宾客来来往往,其中少不了言阁老的门生。
他为官数十载,得他提拔的人不在少数也算桃李满天下,私下这些学生也会亲切地称卢夫人一声师母。
有学生百忙之中抽时间来为卢夫人贺寿,更是借着机会同阁老叙叙旧。
谢延卿到时,见言阁老正站在廊下和人闲聊,脸上是这段时间以来难得一见的轻松。
他缓步上前行礼道:“阁老。”
言阁老点了点头,示意他起身。
“这几天我不在,朝中一切安好吧?”
谢延卿点了点头,回道,“回阁老的话,朝中一切安好,翰林院的各位大人陆续结束刑部的审问,已经官复原职。”
言阁老长吁短叹,“如此甚好。”
言阁老看向谢延卿,又看了看他身后跟着的言云衿,抬手捋了捋胡须道:“之前发生了许多事,一直没能来得及问你,今日内子寿宴都是家人,我们不谈国事。延卿啊,我看中你的才华与稳重,今日得空我想问问你,对于太后赐给你同小女的这桩婚事,你如今心里是怎么想的?”
谢延卿顿了顿,脑海中一些熟悉地记忆涌入其中。
“延卿啊,我惜你有经世之才,引你入麓安书院望你尽心竭力,踏踏实实成就一番事业。”
他缓缓抬起手,作揖道:“阁老,延卿......”
“不好了!不好了阁老!”
府内的小厮跌跌撞撞地跑进来,眼里满是惊恐。
“贵客来访,你慌里慌张的像个什么样子?”言阁老沉声训斥道,“发生了何事?”
这小厮跌跪在地上,大口的喘息着,说:“不好了阁老,咱们府门被锦衣卫包围了!”
*
彼时正值晌午,京城东街之上的商贩行人络绎不绝,正是一天当中最为热闹的时刻。
半个时辰前,重月楼中的歌舞丝竹之声还在此起彼伏,沿着大门走进去见堂内坐满了饮酒作乐的人,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人头疼。
徐青芜揉了揉太阳穴,洒脱的挥了挥手,身边的锦衣卫连忙手持腰牌散道开喝道:“锦衣卫奉命行事,闲杂人等速速撤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