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姐姐!”幼童接过糕点捧在手心里小口咀嚼着,又抬眼问道:“姐姐是哪里不舒服吗,为什么要随身带补身体的糕点?”
“这是姐姐带给别人的哦!”
小孩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四下望了望,回头欢欢喜喜道:“哦!我知道了,姐姐也是来送给我们先生的吧!”
言云衿被他口中的“也”字惹得眉头一皱,她靠近了几步小声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姐姐,还有谁来看望过你们先生?”
“很多啊!”小孩挠了挠头扒拉着手指说道:“先生长的好,又学识渊博,尚食局的玉红姐姐、尚仪局的瑞庭姐姐、还有尚宫局的芙清姐姐她们都仰慕先生,时不时的就回来看看先生讲学。”
???
言云衿站在原地一头雾水,谢延卿在宫里头居然这么招蜂引蝶!
上辈子怎么没听说这事?
小孩吃完了手中的糕点疑惑地看向她:“姐姐是哪个局里的女使,我竟从未在宫里见过姐姐这般...这般的....”
“这般什么?”言云衿问。
小孩瞬间憋红了脸有些难为情的道:“这么美的!”
言云衿被他的话逗笑了,捂着嘴小声笑了半晌,听见前方传来轻咳声,她抬起头,见谢延卿正站在自己面前。
言云衿连忙收了笑,整理了几下衣衫柔声道:“散学了吗?”
谢延卿点了点头,随即将手抚上幼童的头顶问道:“怎么没去用午膳?”
幼童拱手规规矩矩的朝他作揖道:“先生昨日讲解的课业,我有不懂的地方,想过来请教。”
“哪里不懂?”
幼童从怀中拿出来一个小本子,递给谢延卿:“先生昨日讲的‘锉其兑,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①。’学生还是没能理解是何意思,难道是叫人不要发光闪耀,要融到尘土中像尘土一样吗?”
“这句话的是老子论证不争、无为的观点。而实际上是在告诫人们应当修养自我不露锋芒、与世无争的处世态度,让自己的才能和智慧沉淀柔和下来,不过分炫耀,用柔而不盈的方式来化解纷扰,是一种与尘世相同的处世态度,而并非是教导人要卑微如同尘土。”
幼童挠了挠头,颇有些苦恼的问道:“我曾听宫里头的大人们说,为官者需得和光同尘,也是要教导人做官要不突出自己,与世俗混同无争的意思吗?”
闻言,谢延卿轻笑了一下:“争与不争最终还是要看个人的选择,一贯行事的作风。”
“那先生是这样的人吗?”
谢延卿摇了摇头:“先生的老师曾经教导先生‘有官守者修其身,有言责者尽其忠。②’住世一日,则做一日好人,居官一日,则做一日好事③。先生想做这样的人,先生也希望你们日后也能做这样的人。”
幼童皱着眉头,像是在费力思考着谢延卿的话,半晌后又抬头稚声稚气的赞美道:“先生学识这样好,想必先生的老师也必然是了不起的人物!”
闻言,一直站在廊下的听他们对话的言云衿一愣,她看见谢延卿半隐在青袍之下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神情虽是没有太大的变化,可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里,却有了悲伤之色。
她上前一步用力的揉了揉幼童的头发道:“午膳时间到了,你再不去用饭,好吃的就都被人抢光啦!”
幼童听了这话猛地一个激灵,朝他们规矩的作揖后撒腿向后院跑去。
言云衿看着幼童着急忙慌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回神时见谢延卿还站在原地盯着她看,言云衿伸手摸了摸发髻问:“你觉得我今日的打扮好看吗?”
谢延卿虽看着冷淡,但骨子里却是个待人有礼谦谦君子,她笃定谢延卿不会做出拒人千里之位的举动,所以才敢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在她面前。
“好看……”谢延卿看向她叹了口气,缓缓开口:“言姑娘几次三番的前来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作者有话说:
口嫌体正直谢大人!表面拒人千里之外,背地里给老婆搬桌椅!
①出自《老子·第五篇道章 [王弼本四章]》
②出自朱熹《四书集注.论语章句》
③出自宋·罗大经《鹤林玉露·好人好事》
第14章 议亲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谢延卿见她声音里略带委屈,放柔了语气道:“宫里人多眼杂,姑娘跟在我这样的人身边若是有些流言蜚语传出来,恐对名声不利。”
言云衿的手维持着方才的举动,闻言,手悬在半空中有些尴尬的垂下来。
她笑了笑说:“你不要总这么说自己嘛,而且你也是知道的,我在宫里头的名声也是不尽人意,她们说什么我命硬克夫...哈哈。”
谢延卿目光落在她随着动作晃动的手腕上,同京城那些大家闺秀一样,她留着光洁漂亮的指甲。她总是格外呵护自己的双手,无论何时十指间的蔻丹都染的精致漂亮,没有任何磨损。
她偏爱粉色,不似寻常宫里的太妃娘娘那般将指甲染的鲜红,颜色淡淡的,映在白净的手上显得格外好看,又格外的软。
软......
谢延卿闭上眼,不愿再接着回忆。
“姑娘出身世家,又是太后娘娘与言阁老的掌上明珠,姑娘的夫婿大可放眼京城慢慢挑。”
言云衿颇有些委屈,“你本就不是凉薄之人,不要一直刻意说这些拒人千里的话嘛。我要嫁的人定然是我自己喜欢的,旁人强塞给我,我也不会喜欢。”
闻言,谢延卿沉默半晌。
她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上一世他便是那个被太后强塞给她的人,所以婚后同他朝夕相处的这几年,也未曾有一刻是欢喜的。
言云衿见他没说话,抬手在他眼前晃动了几下。
“你在想什么?”
“倘若武安侯现在返京呢?”
“嗯?你说什么?”
言云衿一下没理解他说的话,下意识的多问了一嘴。
谢延卿撇开头,背过身去道:“没什么...谢某唐突了。”
“你是说傅见琛?”
言云衿盯着他单薄的背影,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好像从他的话中听出了格外的意味。
“谢大人是担心我嫁给傅见琛?”
她上前几步背过手站在他面前,笑的明媚:“先不说我愿不愿意嫁,你看看他一听说姑母欲赐婚躲在外头装病都不敢回京。他不敢回来也就算了,还给我扣上个为他寻短见的名声,啧啧啧...若是让我见着他我必狠狠骂死他!”
谢延卿实在没忍住,淡淡的笑出了声,脸颊边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
看见他笑言云衿有片刻间的恍惚,自打醒来以后每每见了谢延卿他都是那幅少言寡语的模样,让人倍感疏离。
许多个夜里,她孤身入睡时梦里梦见的都是谢延卿下朝回到羡云苑,从怀中拿出温热的点心笑着对她说,
“妍妍,我回来了。”
言云衿感觉自己像是吃了尚未成熟的青果,酸涩顺着喉咙蔓延至五脏六腑。
“谢大人,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的,所以啊以后要多笑一笑才好!”
谢延卿隐在宽大衣袖里的指间无声息的没入掌心。
言云衿又说:“旁人说什么你不必理会便是,做你自己想做的,人生短短数十载,要让自己过得开心一些才是。”
“我要做的事可能会惹人非议...或许还可能对身边的人带来不利。”谢延卿说。
言云衿知道他这句话背后蕴含着的惊涛飓浪,亦是明白他行走于暗夜的决心,她不想让自己变成他的阻力,更希望能在他前行的道路上能助他一臂之力。
“只要是你决心做的,就都是对的。”
谢延卿微怔,“你就这样信我?”
“我信。”
随着言云衿的话一起落下是庭院内古树上的一节枯枝,咚的一声掉在白玉石阶上,却又像是不偏不倚的砸在了谢延卿的心口上。
言辞诚恳,目光坚定,谢延卿没在她脸上寻到半分迟疑。
她抬头微微眯眼看了外头的太阳后,连忙从怀中将包着糕点的油纸包塞到谢延卿怀里。
“到了用午膳的时间了,我该回去了。这是专门给你做的,里头还加了药膳,你不可以不吃啊!”
她边说边倒退着走,抬手在脖颈边做了一个威胁的手势,随即快速的走出内书堂大门。
言云衿走后,他在原地站了许久方才拿出油纸包着的糕点,谢延卿伸手拿起一颗放入口中,薏米糕的软糯和桂花的香甜的气味充斥着整个口腔,味道清爽而不甜腻。
想是春日里的桂花糖十分难得,又或许是早晨喝的药太苦,他甚至觉得口中的糕点,比隆德十七年他进士及第时宫里赏赐的糖还要甜。
*
酉时三刻,日落西沉。
国子监散学后,言景韵揉着酸疼的脖颈起身去找一旁他的好兄弟蒋邵,二人相伴而行朝宫里头走着。
蒋邵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伸手为他整理了下后颈凌乱的衣领问道:“这是怎么了?”
言景韵打了个呵欠回答道:“晚上没睡好,被我爹追着骂了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