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延卿将书卷挪动到右手上,动作间祝英细心的观察道他左手手腕像是不敢受力,随口问道:“谢学士可是伤到了哪里?要去太医院瞧瞧吗?”
“无碍...”谢延卿垂下手,宽阔的官袍遮住了清瘦白净的腕子,“最近天凉,老毛病罢了。”
祝英点点头道:“谢学士是读书人,筋骨之事更是不能大意,晚膳时分我会叫人去您那里帮您看看。”
纵使宫里头有许多关于谢延卿不好的言论,祝英未知全貌,对谢延卿这个人究竟何如尚且不能做出评价。
但有一点他是知晓内情的,隆德十八年,李昌烨还在做太子监国时,朝中来往的文书量比以往几年翻了几倍。
而内廷识文解字的内侍宦官又供不应求,所以当时他下令扩大内书堂阉童人数,并挑选进士出身的文官做讲学。
然而这并非一个好差事,文官清流自诩廉正雅洁,不愿将自己置身于内廷,同一些宦官阉童打交道。
当时的司礼监掌印福公公奉命谋划了半个月,各种赏赐好处说了个遍,也没有一位文官愿意前往。
眼看着挑选好的二百名幼童已经入了内书堂,却苦于没有额外的讲学先生,可这事又不好强求,司礼监众人也只能干着急。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时,刚从应天府返京的翰林学士谢延卿领命亲自去内书堂做讲学先生。
后来祝英才得知这位谢学士便是当年钟阁老带出的,位居麓安书院榜首的学生,也是麓安惨案中唯一幸存的那一位进士。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宫里渐渐传出谢延卿背信弃义,攀附阉党的谣言。
许多时候人们心中的成见就像是一座大山,一经形成只会愈演愈烈,压的人喘不过气来。想到这里,祝英暗自叹了口气,正欲再嘱咐着什么时,听到谢延卿声音传来,
“那就谢过祝厂臣了,翰林院还有些事,我便先行离开。”
二人再次作揖后,祝英后退半步目送他离开。
外头的天一点点暗下来,谢延卿看了一眼西沉的太阳,随即快步迈出内书堂的大门。
出门时,隐隐约约见拐角的宫墙处有一抹淡黄色的身影,短短几瞬谢延卿便心知肚明。
他立在原地垂手道:“言姑娘可有事要找谢某?”
拐角的人身形顿了顿,随后磨磨蹭蹭的走了出来。
言云衿有些不好意思的揪了揪衣角,惶恐地道:“那个...我回宫寻姑母恰巧经过这里,不是故意跟踪你的......”
这话说出来,言云衿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个女登徒子,她有些羞愧的习惯性的想去抓腰带上悬挂的玉佩,却忘了那现在里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挂着。
然而这微小的动却半分不错的落尽谢延卿眼中,他看向言云衿的眼神里逐渐露出审视的滋味。
“既然言姑娘要去寻太后娘娘那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他俯身行礼后欲转身离去。
“等一下!”
言云衿叫住了他,可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犹豫良久后她缓缓开口道:“嗯...我听说你明日还要来内书堂讲学,我能过来听一听吗?”
第13章 讲学
“姑娘。”
柔和的女声打断了言云衿的思路,她抬起头发现自己已经磨磨蹭蹭地走到了慈宁宫门口了。
慈宁宫里头的小宫女正抱着竹篮出来,看见她时出声叫住她。
“姑娘怎么不进去,太后娘娘正在里头等着您,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言云衿扯了扯衣角犹豫道:“就进去了。”
小宫女见她一直低头盯着地上,热心问道:“姑娘是掉了什么东西吗,奴婢叫人帮您找一找。”
“无碍,你去忙吧,我先进去陪姑母说话。”
言云衿提着裙角迈出慈宁宫的大门,上台阶时余光瞟见太后正坐在里间的屏风后面用茶。
她缓步上前,朝里头的人行了礼。
“回来了。”
“是,姑母。”
“出宫这几日可是遇见了什么人?”
言云衿心口一顿,太后耳目遍及京城,她就知道当日翰林院门前的事瞒不过她姑母。
“从前哀家怎么没见你对哪个外男留过心。”
“......”
言云衿笑了笑,没敢接这个话。
“你莫怕,哀家不是要责怪你的意思。”太后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言云衿坐在太后身侧,替她斟了盏茶温婉的开口道:“从前在家中时,每月十五谢大人都会过来给父亲送文书,有几次曾远远的瞧见过一眼。”
言太后清抿了一口茶水,淡淡地开口:“前几日你父亲也同哀家提起过这个人,上元节那晚哀家见倒的确是一表人才,妍妍觉得此人如何?”
言云衿隐在衣袍下的手指微微蜷缩,一种莫名的兴奋渐渐从心底蔓延开。
“谢大人...丰神俊朗,有经世之才。”
言太后点点头:“先前哀家为你找下的许多人选无一不出自世家侯爵,如今想来哀家是错了,世家之人大多虚与委蛇,利益至上,想来你嫁过去也定然不能如意。哀家就你这么一个侄女,万万事自当以你的意愿为主,既是你父亲一早就看好的人,又是翰林院出身,想来也应当是错不了的。”
闻言,言云衿低下头,耳边的红晕渐渐扩散开。
“过几日哀家会派人过去探探口风,此事姑母会为你做万全打算,你不必担心。”
言云衿将头枕在太后肩膀上,笑着开口道:“有姑母替妍妍谋划,妍妍什么都不担心。”
*
进入初春,京城的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起来。
昨夜淅淅沥沥的下了些小雨,今早宫人推开门出去洒扫时,言云衿隐隐闻到外头雨水混杂着泥土和草木的清香,让人倍感心旷神怡。
今日谢延卿会在内书堂讲学,天刚刚亮她便起床开始梳妆,特意从柜子里拿出了素色的衣裙换上,卸下精致的首饰,整个人脸上也仅仅着了淡妆。
言云衿对着铜镜来回转了几圈,随即满意的出了门。
紧赶慢赶,她还是到的晚了,内学堂内一众幼童整整齐齐的坐在书案前听讲。
言云衿没敢上前打扰,正犹豫不决时见窗边摆放着一处多余的坐席。不知是作何用的,上头还裹着软垫。
见四下无人,言云衿也不管其他,自顾自的坐下透过半敞的窗,听着谢延卿温雅的授课声。
谢延卿长的好,讲起话来声音也如同清风般从人心间抚过。
言云衿咬着手中的笔杆,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前世她怎么就和瞎了一样嫌弃谢延卿这样好的夫君。
思及至此,她从怀中掏出宣纸,在上面快速写画着。
上一世,也是由她父亲提议,太后娘娘赐婚,在这个时候她已经开始筹备与他的婚事。
所有的转折大约是从他们成亲后的半年开始发生变化的,言云衿记得大约是咸宁三年的科考,她父亲言阁老遭人弹劾,自请辞官。
紧接着,明颐皇后无故落水,她姑母同皇帝的矛盾也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言家在朝中的地位开始一落千丈,而谢延卿作为她父亲的亲信,首当其冲的接受了北镇抚司的审问。
也就是说,留给她改变这一切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
言云衿在宣纸上奋笔疾书的画着时间线,想将前世发生的大小事快速回忆一遍。
其间,谢延卿抬头朝窗边看了她一眼。
言云衿今日穿的素雅,发间仅仅簪着一枚流苏钗,像是刻意为来听学所准备的。她眉眼精致,换了清雅的装扮也显得气质格外出尘。
提笔写字时左手手指不自觉的晃动着,应当是在算着些什么。偶尔会将手伸到腰带出抓一下,那里什么都未曾悬挂,所以每次都是抓了个空。
这熟悉地动作看得谢延卿微微眯眼,同样的动作他几日前也在言云衿手上看见过。
上一世,他同她成亲后曾在她生辰那日送给她一块成色极佳,手感温润且刻着祥云的羊脂玉佩。
当时那玉佩混合在桌面上一众生辰礼里,她一直误以为是娘家人送给她的礼物,喜欢的不得了,挂在腰间时不时的便去抚摸一番。
见她那幅欢喜的模样,谢延卿也没有同她提起过玉佩的来源。
毕竟他这样一个劣迹斑斑的人,告知她真相也只不过是给她徒增烦恼。
约莫到了午时,暖阳从屋内照射进来,晒得她有些犯懒。
宫里头的云雀落在窗沿上,言云衿从怀中掏出包裹着点心的油纸,捏了一小块抬手去喂了喂。
“姐姐,你拿的是什么东西啊?”
稚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她的思路。
言云衿一回头,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正站在自己身侧,仰着白嫩的小脸盯着她手中的点心。
内书堂很少有年纪这般小的,多半是新招进来没多久的幼阉。
小孩子总是格外招人喜爱,言云衿俯身摸了摸他的头,将油纸里的点心分出来几块给他。
“这个呀叫做薏米桂花糕,里头还加了药膳对身体有好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