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意含笑与他相认,许书诚欣喜过后,满脸惭愧地说:“想不到我们会在这里见最后一面……”
欧阳意打断了叙旧:“我是来替你洗刷罪名的,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仔细说说。”
还有一线生机吗?可不是,眼前这位闻名遐迩的久推官,能让死人开口,判笔之下无冤魂。许书诚的眼睛又亮了,愣好久,颤颤地说:“好……”
刚开口,忽然传来一阵犬吠。
霎时犬声大噪,由远及近,呼吸间就有一头有半人高的大犬冲进班房!
欧阳意见过此犬多次,体型像现代的狼狗,是大牢那边的人养的,平时跟着狱卒巡逻,受过训练,听话懂事,吃公粮、办公差,一身黑狗毛被打理也油光发亮,两只耳朵一竖,威风凛凛。
狗公差专盯犯人,不老实的犯人见了它都老实。
今天狗公差完全变了副样子。
恶形恶相,杀气腾腾,拧着嘴角,露出尖锐的犬牙,狂吠不止。
狗子身形迅猛,咬合力强,咬残过不少不听话的犯人,原本押解许书诚来的狱卒看出不对劲,吓得连连后退,口中喝道:“黑子,你出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名叫黑子的狗子不退反进,欧阳意见其眼底猩红,嘴角垂啖——像是被下药了!
所有变故都发生在瞬间,诸人眼前一花,黑子“汪”地一声,朝欧阳意的方向飞扑上来。
眼见恶犬咬人的架势,狗牙锋利,一口下去,可不得了。
危急之际,顾枫先发制狗,抄起把椅子砸过去,把黑子砸了个眼冒金星。
十几年的散打没白练啊!
这畜牲虽发狂,却不傻,在顾枫手底下讨不了好,转头就去攻击张嵩那边。张嵩见状,连连后退,大喊:“快给我拦着!”
张嵩的手下立马向前包抄,把恶犬堵住。被作困兽的黑子又疯又怒,眨眼见,就扑倒一名衙役!
一击得手,黑子再不肯松嘴,甩着脑袋撕咬,状若疯狂。衙役痛不欲生,惨叫连连,狗命哪有人重要,他的同僚们也顾不得其他,纷纷拔刀砍向恶犬,但又怕误伤同僚,砍的都不是要害位置。
但这黑子生命力也是顽强,伤痕累累之下依旧不松嘴。
“黑子!快松开!”
这时班房冲进来一个人,大喊它的名字。观其焦急的表情,应该是黑子主人。
听见主人召唤,黑子瞬间停顿。有个眼疾手快的衙役趁此机会,一刀砍在狗头上,把黑子脑门劈裂了,黑子一声哀鸣,一命呜呼。
衙役们合力将狗嘴从伤者腿上拨开,这一拨,伤处立马有大量鲜血涌出。
狗主人跑上前,抱歉地看了眼伤者,随即双眼通红抱起他的黑子,养了多年,人狗感情深厚,看着遍体鳞伤的黑子,狗主人一下子无言以对。
伤者支撑着站起来,但脸色惨败,浑身发抖,血顺着裤管不停流下,竟在地上形成一小片血泊。
欧阳意眉头一跳,这出血量有点不正常。
果然,被咬的衙役才刚刚站起就又倒下。
“不好!他不行了!”有衙役喊到。
伤者双眼紧闭,伴随间歇抽搐,哥们儿这是要蹬脚了啊?!
“员外郎,这可怎么办?!”这些衙差看上去亲如兄弟,紧张地问张嵩。
但张嵩也有点吓呆,一时间不知所措。
已经有人跑出去喊大牢狱医,犯人的命能有什么价值,生了病只能靠自己扛,所以整个大牢也就一个狱医。再说了,情况紧急,还不知道狱医在哪儿,这血跟决堤似地哗哗流,等狱医赶到就怕来不及。
“我来。”
话音一落,顾枫拨开众人,欧阳意撕下自己的裙子一角,她先绑住伤者大腿根,一下子血流出就少了。顾枫又找来干净的布,帮忙一起止血。
“喂!你干嘛!”有人喝道。
原来欧阳意在翻动伤口,按按这里又按按那里,伤者疼得直冒汗,她的手法毫不客气,看上去好像令其伤上加伤,直到按到一处,鲜血骤然又涌了一下。
“别乱碰……”又有人试图阻止。
“她在寻找出血点。”顾枫大声喝道。
“找到了!”欧阳意眼睛一亮,“阿枫,帮我把东西拿出来。”
欧阳意手指固定以按压伤口,顾枫在她腰间摸出一个小小的牛皮包。打开,里头装着针线,如果有心人细看,就能看出那针不同于寻常的针,带着钩子。
“女人的针线包能救人?”
“这不是儿戏吗!”
“要不还是抬出去找人看看,别在这耽误啊。”
疏议司和刑司是对头,久推官真能救他们的人吗?
救人要紧,欧阳意懒理质疑声,将特制的针拿到火上炙烤。古代消毒手段有限,又事发突然,只能怎么快怎么来,到时他们看到她的技术自然就闭嘴了。
顾枫要来热水,把线放在蒸气上熏。
接着,欧阳意引针穿线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下来,众衙役这才相信她有真材实料。
欧阳意专心致志缝合伤口,边对顾枫说:“血脉破裂,以八字缝合法缝合,结束后,如果有少量和微量渗血可以压迫,如果压迫效果不行的话应及时给予补针。”
她的手法快而稳定,片刻功夫便已将血管缝上,之后,缝合外皮,却又是另一种缝合手法。
“表皮用间断缝合,是咱们临床上最常用的缝合方法。伤在腿部,常有活动,若出现一根丝线的滑脱,仍然有较多的丝线对伤口起到保护作用。而且里面一旦出现了积液或脂肪液化,可以与两根丝线间进行撑开引流,既达到较好的引流效果,也避免了切口的全层裂开。”
顾枫认真看,仔细听,心里一一记下。
周遭一片安静,再无质疑声,只听见欧阳意手上稳定而快速的刷刷刷走线声。
比起被狗子撕咬,穿针引线这点疼痛根本不算什么,血一下子止住,伤者的精神也安定下来,还很虚弱,万幸,命是保住了!
欧阳意长吁一口气,额头上不知不觉已渗出细汗,顾枫为其擦拭。
最后揭开绑在伤者大腿根的布条,观察片刻,见没有再出血后,才站起来。
“这几日如无发热,会渐渐好转,十天半个月,伤口稳定,无需拆线,皮肉自行吸收。这伤能痊愈。”
衙役都看呆了,神医啊!
刚才还嘲讽女人针线的衙役们个个无地自容,原来无知的人是他们自己啊……好在久推官大人有大量,并没有同他们计较。
狱医姗姗而来,气喘吁吁的连忙查看伤者情况。
诸人这才看清那伤口长什么样。
伤口原本长且深,狗咬的十分不规则,有深有浅,乱七八糟。
经缝合后,却整整齐齐,缝合线十分对称,把狰狞裂开的皮肉严丝合缝地对在一起,如果再将血污清理干净,几乎就瞧不出被咬的痕迹,看上去就像在人腿上画了无数条线而已。
缝合止血法古已有之,比较少见,但也不是没见过,狱医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很快接受这种治法。
只是这针法他着实没见过!
太高超了!
狱医整个人往后一跳:“谁、谁谁谁缝的!?”
大家自动让出身位,把目光投向欧阳意。
狱医:“久推官用的什么线。”
欧阳意用水净手,边回答:“桑白皮线。”
狱医抹了把汗:“想不到久推官随身带着缝合线!”
桑白皮线是这个年代常用的缝合线,各地均有桑蚕养殖,制作方法大略是把桑皮内的较粗丝线撕下来,把剩下的皮包裹着细线攒好,用的时候用热水蒸汽熏一下,立即变得柔软丝滑。
衙役们自惭形秽,敢情人家久推官用的不是普通针线,是缝合专用的医术线啊!
狱医啧啧称叹:“敢问久推官是哪里学到的?”
欧阳意瞎编道:“机缘巧合,跟老军医拜师,但在下也只会此一术。”
军医常年面对行军打仗中各种刀剑伤,个个都是懂缝合的行家里手。说罢,果然诸人都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欧阳意在现代是医学世家出身,爹妈都是名牌医科大的教授,家里摆着各种各样的急救模型,长大后选择走法律专业,但从小耳濡目染,是真正练了些外科急救的童子功的。
“虽已止血,伤口还需及时清理、敷料和包扎。”
狱医点头:“这个我懂,久推官请放心。”
“多、多谢久推官。”
伤者脸色惨白,冒着冷汗向欧阳意作揖,身边几个兄弟也纷纷躬身致谢,看她的眼神都比以前多了几分客气。
张嵩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举手之劳。你失血过多,应喝点水,多休息,尽量不要走动,以免里面的线崩开。”说罢,欧阳意便带着许书诚出去了。
走的时候,桌上檀香香柱不知何时已被折断。
*
欧阳意和顾枫身上都带着不少血渍,回到疏议馆匆匆梳洗后已过晌午,韩成则风风火火赶回来,饭还来不及吃一口,先问道:“许书诚放出来了吗?”
欧阳意点头:“案件有疑点,许书诚的罪名不能成立,可以先返家,因其仍未完全摆脱嫌疑,必须留在家中待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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