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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柏在天亮之前蹑手蹑脚爬起来,再小心地回到自己的床。
他可不想欧阳意以为他是半夜轻薄她。
等鸡鸣三遍,欧阳意也醒了,转头看看同屋的空空如也的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梁柏已经不知何时离开。这个点他应该已经在大理寺天牢当差了。
醒来后能隐约知道自己做了噩梦,但具体梦见什么却记不清。
每次都是这样,欧阳意索性也不去细想,呆坐一会儿,归拢神思后,下床洗漱。只是每每看着铜镜里的炸毛发型,都要心中纳罕:
怎么头发乱成这样?
脸上要再涂点锅灰,简直就像电影里那种误炸实验室的疯狂科学家了。
欧阳意为自己的幻想觉得好笑,花了小半柱香扎好头发,接着似有感应般,蛇到厨房,果然就闻见一阵肉香,掀开锅盖,里面温着米粥和两个羊肉馅包子。
嘻嘻。
这鲜香的味道,除了邢记羊肉包子店,别无分号。
长安老字号,天没亮就得去排队才有,而且在城西,从家里过去一趟得小半时辰,欧阳意虽然馋,但要她一大早起床买吃的可太难了。
只有梁柏在家时,她才吃得到。
欧阳意咬一口香喷喷的羊肉包子,嘴角翘得老高,一日之计在于晨,美好一天从老公的爱心羊肉包子开始。
打工人的小确幸。
开工!
*
梁柏穿着狱卒的衣服出现在大理寺天牢的班房,已有人恭候多时。
“将军来了。”两名男子同时迎上前。
梁予信作为陪同梁柏在大理寺潜伏的奉宸卫,没能参加那场剿灭刺客的行动,因兴奋道:“师兄都和我说了,兄弟们都太厉害了!”
“我不在这几天,有事发生吗?”梁柏问。
“风平浪静,嘻嘻!”
梁予信才十六七岁,笑起来有酒窝,还露出两颗好看的小虎牙。
“不过刑部那儿倒是有点热闹,听说疏议司在和刑司争一个案子。疏议司韩推官昨日去找刑司员外郎张嵩,两人都吵起来了!”
“哦?”
“案犯名叫许书诚,监察御史许挚的儿子,也不知怎么地,张嵩咬死了许书诚是凶手。但偏偏疏议司的久推官要翻案。将军,您这回要帮久推官吗,要不要我递个信?”
大理寺和刑部虽是死对头,但梁柏以“阎罗”的身份和“久推官”私下多次合作破案,鬼使神差,二人始终从未谋面,靠梁予信和顾枫二人中间跑腿,书信往来。
梁柏摇头:“只是一个杀人案。”
言外之意:我相信久推官可以解决。
梁柏:“到此为止吧。狄公已经调任,我们也快要离开大理寺了,何必再流连这些关系。”
梁予信露出不舍:“这就要走了啊。”
看出梁予信有些失落,梁柏摇头。
梁柏父亲收了十几个孤儿当义子,后来因为家变,义子们也反目成仇,死的死、逃的逃,梁柏身边只余思礼、怀仁、予信三兄弟。
可这三个家伙,一个好色、一个贪吃、一个贪玩。
梁予信是最贪玩的那个,他不罢休,像进谗言似地道:“将军与久推官是查案知己,却素未谋面,要不要临别前见见她?你们一定很能聊得来。”
算盘打得很响,只要让将军和久推官多多联系,他可以跑腿送信,借着送信,就顺便到处瞧瞧热闹。
否则将军回奉宸卫,他也得跟着回去,整天不是在卫所练武就是戍卫皇宫,闷都闷死了。
梁柏打断了少年的畅想:“予信,别忘了我们的身份,你去,把行刺案相关的线人带去奉宸卫接着审。”
这意思已经很明白,让梁予信不要节外生枝,眼下,调查皇宫行刺案才是首要任务。
至于和“久推官”查案什么的,只能顺便为之。
“属下知道了,将军。”
少年走后,班房瞬间安静下来,梁柏坐下,问梁怀仁:“宫里什么情况?”
“去洛阳的守卫事宜已安排妥当。”
梁怀仁又道:“左右金吾卫、左右威卫、左右骁卫还有左右领军卫的几位将军想在去洛阳前聚聚,您看……”
梁柏沉吟片刻,最终摇摇头。
白日要呆在大理寺,晚上陪夫人,哪有和闲杂人等应酬的时间。
梁怀仁秒懂,之后二人又商量了些去洛阳的具体事务,谈完,梁柏整个人像被抽走精力,静静呆坐,什么排兵布阵的睿智、眼里的威严气势,都没了。
若要比喻成某种动物,那就是一条在海边木架子上晾晒的咸鱼。
生无可恋的咸鱼干。
他很少这样萎靡。
梁柏律己克制,即使受重伤也是一张没表情的脸。可梁怀仁自小跟着他,一同出生入死,他的脸色好或坏一眼便能瞧出来,试探地询问道:“将军今天怎么了,是否昨晚没歇好……”
是没歇好,枕边人日日梦魇、说梦话,还磨牙,试问谁能睡得好!
夜里顾不上太多,只想着把人快写哄睡,但看她紧攥着手,害怕得瑟瑟发抖时,他心里还是泛起绵绵密密的疼。
心疼压过了烦躁。
直到她被哄着安定入眠,巴掌大的小脸乖巧地缩在他怀里,就像夜里泛光的羊脂玉。
梁柏微微蹙眉,散去在脑中的画面,问:“思礼那边回信没?”
“回了,昨日到的,那信我带来了。”梁怀仁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道,“思礼说,夫人生长在商州,一直和父母生活,十二岁前从未离开商州。唯一的变故,是十一岁那年走丢过,但过了两个月,就被找着了。”
梁柏打开信,一目十行地读完。
信里将欧阳意在商州的十二年事无巨细地阐述,从叙述看,是再普通不过的官宦小千金,无甚特别。
只有梁怀仁也注意到的,她曾走丢过。
该不是,她的噩梦与走丢有关?她走丢期间发生了什么?
她白日爽朗,夜里却噩梦频发,莫不是她的笑容是故作坚强?
梁柏抿唇思索,却也想不出什么来,少顷,轻叹一声:“信烧了吧。”
“是。”
梁怀仁拿过烛台将信点燃,扬手扔进炭盆里。
“将军调查这些,是否因为夫人……”
梁柏点头,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梁怀仁有点难以置信:“都一年了,你们还没……”
还没圆房?!
梁柏皱眉,指指自己的胸口:“我根本没机会给她看这个,也就没法解释我的真实身份。”
这种事儿真没法说,说出去也没人信。
他一个威风凛凛的三品大将军,哑巴吃黄连。好在还有梁怀仁、梁予信忠诚可靠、但梁予信还小,他只能跟比他年长、成了家的梁怀仁诉苦。
“找大夫看过了吗?”梁怀仁见梁柏点头又摇头,十分积极道,“那些江湖郎中只会糊弄人,要不我去找几个御医来给夫人看病!”
找御医?那不弄得满朝皆知吗?
他梁柏不要面子的!?
“不行!万万不可!”
梁柏断然拒绝,随即又觉得拂了人家一片心意,解释道:“是意意说,她不行。”
“……”
梁怀仁愣了愣,忽而止不住大笑起来——
“我第一次听到女人说不行的!哈!哈哈哈!”
梁柏:……
蛤?蛤你个头!
“不行”怎么了,懂不懂尊重人!
砰,梁柏拍了桌子,梁怀仁见状,吓了一跳,立马“啪”撩开衣摆,单膝跪地:“属下口无遮拦,将军责罚。”
“以下犯上,回奉宸卫领军杖二十,如再犯,别怪我不客气。”
说我可以,说我女人不行!
梁怀仁领命,松了口气,他皮糙肉厚,二十军棍简直小菜一碟,将军这是赏他挠痒痒呢!没事,打完再去吃几顿卤五花肉就好了!
然而来不及没高兴,又听梁柏冷道:“接下来十日,你只能吃粟米饭。”
梁怀仁:“……”
杀人诛心。
安静的班房,梁柏手指在桌面悠悠地敲击着,沉思半晌,提剑,走向死牢僻静的深处。
经过时,守卫的奉宸卫士兵慑于梁柏冷冽的气场,俱是一凛。
荒凉无人处,梁将军心中微定,长剑一抖,挽出剑影。
每日练剑是从记事起就养成的习惯。
梁家是武学世家,梁老太爷、梁老爷先后担任太宗和当今贴身侍卫,所以梁柏从小到大都以为自己天下无敌。
年少轻狂,直到被人追杀,梁家少爷逃得像流浪狗一样。
世人怕梁柏,他和他的左奉宸卫是天后的铜墙铁壁,天后信任他重用他,给了他滔天的权势地位。
只有梁柏自己清楚,生命的至暗时刻,是一个女孩给他光明——
失血过多,迷迷糊糊昏死过去前,他问到她的姓名。
欧阳意,很好,我一定会重赏你。
少年苏醒时,致命的伤处已经被整整齐齐缝了线,血止住了,他的命也保住了。可救他的少女早已不见人影,视线里取而代之的是梁家弟子们。
她走了?任何回报都不要?
他甚至连声“谢谢”都来不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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