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诀没说话,牢房外的雨还在倾盆而下,夏镇说完,仰头哈哈大笑了一阵。
笑声停下,唐诀问他:“你可还有其他能说的?”
夏镇垂眸摇头,已是认命。
唐诀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收紧,这便转身要走了,人才刚走到牢房门前,一步跨出,夏镇又猛地朝唐诀的背影瞧去,那双通红的眼布满了震惊、猜忌、与不可置信。
他动了动嘴唇,沙哑的声音吐出:“罪臣方才想起一事,还望陛下解惑。”
唐诀背对着他没转过来,面具下的双眼已经有了几分不耐烦,开口道:“问。”
“齐婕妤为何会火烧雁书楼?”夏镇问。
唐诀微微眯着双眼,嘴角勾起弧度也无人瞧见,他道:“因为朕知晓出宫之际你必有举动,而吏部侍郎齐仲与你颇为亲近,当时朕猜,徐莹与齐嫣儿或都为眼线。齐嫣儿为齐仲之女,朕杀了齐嫣儿留住徐莹,齐仲心思多,必会与你分道扬镳,此举不失为一石二鸟。”
夏镇嘴唇颤抖,眼泪止住了,但脸色却更为难看:“锦园之行半途行刺之人,实为两拨,大理寺卿只查到了一拨,那是我在江湖中找来的杀手,还有一拨……应当是陛下的人吧?”
唐诀垂眸,下巴微抬:“是。”
夏镇呵呵苦笑着,他看着唐诀的背影摇了摇头,方才还以为唐诀真心想要帮他,帮着孝娴皇后惩罚殷家,现在看来,他更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为了皇位。
夏镇找了杀手刺杀殷太后,是为了给孝娴皇后报仇,而唐诀借着这个机会也找来了一拨人隐藏在杀手之中,意图……同样是刺杀殷太后,他是想借着夏镇的手除去殷如意,又怕夏镇能力不足,所以才横,一脚。
殷道旭领禁卫军来得快,杀手与唐诀的人都没来得及撤离,唐诀的人为了不败露身份,听从原先的命令改为刺杀唐诀,将这一切都营造成‘弑帝’的假象,实则,他们都恨殷家的人。
唐诀原本是想借此机会除去殷太后,跟踪徐莹找到徐莹通信夏镇的证据,再将罪责落在夏镇的头上,继而除去夏镇,一石三鸟,殷太后、徐莹、夏镇一个也跑不掉。
却没想到当时的徐莹并非是徐莹,所以一盘棋,因为殷道旭领禁卫军的闯入和云谣的特殊身份毁了。
唐诀不笨,他从十二岁登基能活到现在,装疯多年蛰伏着,怎么可能是个不通心计的少年。
夏镇官场之中走了几十年,没想到最后栽在了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身上,夏镇叹自己还是过于愚笨,即斗不过殷家,也斗不过皇帝。
“我于陛下如弃子,弃子矣。”夏镇摇头:“陛下心深似海,罪臣狭隘了。”
殷家碰到了唐诀,如一只多年狩猎的雄狮养了只小虎,小虎瞧着是猫,实则已经悄悄长了獠牙与利爪,早晚有一天雄狮年迈老去,猛虎反扑,会将那狮子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这么一想,夏镇心中也舒畅,只要殷家的人不得好死,他怎么都行。
“陛下既然能将臣弃去,想必也早就在户部安,了合适的人选。”夏镇说这话时,唐诀已经不愿再听下去,人老了,话就变得啰嗦了起来。
他大步朝外走,两袖招风,身后跪在牢笼中的夏镇对着他的背影高呼:“陛下收回户部,握国之银粮于手,万岁、万岁、万岁。”
三呼万岁,唐诀已经在牢房的转角消失,隐于黑暗之中。
大理寺卿给了手下人一个眼神,将夏镇看好,自己撑起了一把伞,跟着唐诀离开了大牢。
出了大理寺,雨如瓢泼,雨伞都被打湿变了形状,唐诀一席黑衣钻入了暗色的轿子里,尚公公撑着一把黄油纸伞,对大理寺卿颔首之后,领着众人回宫。
轿子穿过宫门就落地了,大雨渐渐停了下来,成了细蒙蒙一片,寒风阵阵,天忽而就凉得彻骨。
尚公公小心翼翼地为唐诀撑着伞,高大的人面具之下低低的咳嗽声传来,尚公公立刻差着小太监快传太医去延宸殿候着。
到了延宸殿,唐诀脚下顿了顿,突然面向了云谣住的方向,尚公公提醒他:“天凉,陛下回屋吧。”
唐诀充耳不闻,跨步朝那边走:“朕去看看她。”
第57章 .病了
大雨倾下,小屋的房门从里面被锁起来了,唐诀站在门口推了推没能进去,低垂的眼眸睫毛轻轻颤了颤。尚公公跟了上来,站在唐诀身后没敢靠近,只说了一句:“陛下,风大,回去吧。”
唐诀的手指贴着门环,片刻后收回,冻得僵硬的手指指节泛白,逐渐收紧,而后转身,没管尚公公跟在后头撑着的伞,径自回到了延宸殿。
因为昨夜一场大雨,唐诀秘密前往大理寺看夏镇身上都淋湿了,又在外头吹了许久的冷风,还是病倒了。
他身体算是强健,孟太医说只是感染了风寒,喝几天药,吃点儿清淡的身体就能渐渐好转。他睡得晚,孟太医建议次日早上别早朝了,若有大事请大臣到延宸殿来说,不过唐诀没听,只睡了两个时辰后还是起来去上朝了。
云谣醒时唐诀正在从前朝议政殿回来的路上,经过昨日的一场连夜大雨,延宸殿门前不少花苗都死了,云谣住处前面树下的小花苗一个不剩,叶子都被雨水打烂了。
云谣洗漱好后依旧觉得冷,这一场雨当真是将寒风提早带来了,她坐在屋内吃着早饭,秋夕从外头进来,手中端了一杯冒着热气儿的姜茶,姜茶放在云谣手边,云谣说:“我又没病,喝这个做什么?”
“您是没病,不过陛下病了,您是御侍,应当贴身伺候的,今日前朝发生了许多事,陛下要处理朝政,您若陪在身边千万别被传上了。”秋夕说完,帮云谣收拾她吃完的碗筷。
云谣听见唐诀生病愣了愣,将姜茶的杯盖打开,对着冷风吹了会儿,温度适宜了一口气喝下去,烫得心口发烧也没管,跨步就朝外头走,略过了门前残败的小花儿,云谣直接朝延宸殿奔过去。
小顺子见到云谣,哎哟了一声:“云御侍,陛下还没回来呢。”
小顺子刚讲完,唐诀就领着尚公公从议政殿那边回来已经走到了延宸殿前方了,云谣又从延宸殿门前一路跑过了平台,越过花坛,在离唐诀有些距离时渐渐慢了下来,然后喘着气行礼,一双眼没低下去,正瞧着对方。
唐诀脸色的确不好,他本来皮肤就偏白,现在成了不健康的苍白之色,嘴唇一丝血色都没有,鼻头却是淡红的。他瞧见云谣跑过来了,想开口说她一句没规矩,不过瞧见云谣眼中的担心,这话吞了回去。
路过云谣身边,唐诀搀着她的手将她扶起来,然后反手改为抓着她的手腕,脚下走路快了些,没一会儿就进了延宸殿,也就他们俩进去了,尚公公都停在了外头。
小顺子还是头一回见到尚公公被拒之门外的,脸上有些惊讶之色,尚公公瞪了他一眼,问:“昨日苏公公那边是怎么回事儿?”
“风大刮倒了窗户,现下已经修好了,苏公公也无事。”小顺子回。
尚公公点头:“咱家去看看苏公公,延宸殿里头你盯着些。”
“是。”小顺子点头。
云谣被唐诀拉进了延宸殿才松手,唐诀回头朝她看了一眼,又靠近闻了闻,这才问:“你喝姜茶了?”
云谣抬眸点头,也听出来了,唐诀说话带着鼻音,声音比平时要厚一些,没那么清亮,显然是病了。
“陛下病得严重吗?”云谣问了句。
唐诀微微抬着下巴瞥她:“你说呢?”
“看上去似乎没那么严重。”云谣道。
唐诀问她:“你方才那样急冲冲地跑过去迎朕,就是为了知道朕病得重不重?”
云谣脸上略微有些泛红,她挪开视线扯开这个话题,又问他:“孟太医来看过了吗?几时能好?是否会耽误陛下处理政事啊?”
唐诀眉心微皱,伸手揉了揉眉尾说:“看了,不知,不会。”
云谣:“……”
唐诀径自朝桌案走过去,坐在了椅子上,他看了一眼桌案上堆积的奏折,有不少是昨天下午或者昨晚送过来的,多半是对户部尚书的弹劾,还有一些则是对新一任户部尚书的举荐。朝中就是如此,聪明人都会看风向,他想要将夏镇之事越快解决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若等到今日早朝在朝中处理,恐怕一些繁琐的事儿接二连三地冒出来。
唐诀朝前看去,云谣没跟过来,她叫外头小顺子给唐诀泡一杯热茶来,这才走到了唐诀身边,帮着打开了朱砂罐,挖了一点儿出来弄好了,再将笔递给对方。
唐诀握着笔愣了愣,嘴角挂着轻笑说:“你先前还说自己不是个能伺候人的人。”
“我这是帮忙,你若不是病了,我就让小顺子来。”云谣道。
“小顺子的脸没你的好看。”唐诀笑着,翻开奏折,他顿了顿道:“往年到了这个时候渐渐入冬,就不下雨了,结果昨日一场骤雨下得措不及防,恐怕过不了多久工部也要递折子了。”
瞧着这天,雨恐怕还得再下几日,只是早上这会儿停下了而已。
小顺子端茶进来,云谣接过,让小顺子出去,自己先尝了一口,再递给唐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