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嫔摆摆手,“她都不许人进寝殿,哪能见着?”
要说忻嫔这回可谓丢脸丢大发了,献舞不成倒没什么,可她当着万岁爷的面淋成落汤鸡,这就实在有损形象。关键那天圆明园当值的人不少,栽树的,拔草的,清淤泥的,只怕个个都瞧在眼里,私下已传遍了。
郁宛听着悚然一惊,告诉自己记得提醒皇帝清场,务必要将丢人现眼的程度降到最低。
庆嫔道:“我才从长春仙馆过来,都在陪太后娘娘打牌呢,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郁宛想起自己从进了园子还没跟皇太后说过话——确切地说从年后就没说过话,谁叫皇太后当时无缘无故降她位份来着,郁宛这小心眼也挺记仇的。
但想起皇帝忠告,郁宛觉得自己面子上还是该敷衍敷衍,乾隆爷以尽孝为名将太后接进园子,她们这些小辈怎么也得表示点诚意。
加之也有许久未见兰贵人了,不知小钮祜禄氏的脸恢复得怎么样,郁宛便辞别了庆嫔,另换了身衣裳往长春仙馆来。
里头果然已人头攒动,差不多叫得上名号的主子们都来了。
皇太后、纯贵妃、愉妃、和敬公主四个人团团坐了一桌,其余人则在旁凑趣观战。
见她过来,愉妃心急火燎地起身,“你来得正好,帮我凑个角儿。”
晌午喝了一肚子的汤汤水水,这会子早就憋得狠了,见到郁宛如见救星。
郁宛尽管亦有些手痒,但这种牌局却对她无甚意思——不过是奉承老太太的把戏,遂还是婉拒,“怎么不请皇后娘娘?”
在座的要么是高位嫔妃,要么是至亲血脉,她一个贵人填进去也不像话。
和敬公主淡淡道:“皇后在里屋看账本呢,哪里有空出来。”
以前也不见这样忙碌,偏会在皇祖母跟前装贤良,难怪皇祖母夸的跟朵花似的。
愉妃又掰着指头数数,余下的如颖嫔要么不会打叶子牌,要么身份不够,要么就是囊中羞涩——还真就只郁宛一个合适的人选。
郁宛道:“娘娘,我的钱包也不宽裕呢。”
愉妃笑着掐了掐她的腰,“行了,知道你小气,要么你先垫上,回头我给你补全就是,瞧你这斤斤计较的劲!”
郁宛这才勉为其难地坐下。
她听庆嫔说过这种牌局的规矩,输赢还在其次,关键要哄老太太高兴,还不能做得太明显——可以先小小地赢一把,随即再大败亏输,如此老人家就万分舒畅了。
简直是对社交能力的大考验。
纯贵妃与和敬公主对了个眼色,二人皆不满新进宫的多贵人,这趟可得让她好好出一回血。
尽管愉妃表示输赢都算她账上,但郁宛当然不能让自个儿输太惨,那倒成给愉妃添堵了。
好在坐太后身边帮看牌的正是小钮祜禄氏,郁宛悄悄看向她,小钮祜禄氏从桌底比了个手势,表示一切放心,有她在呢。
不枉自己交了这个朋友。郁宛很满意自己识人的眼光。
第一局非常顺利,郁宛小小地自摸了一把,赚来三两银子——已经抵得上她给额尔克红包的一半了。
和敬公主面露愠色,这蒙古姑娘的手气怎么好到惊人?
好在郁宛不敢多赢,第二盘便照着小钮祜禄氏给的暗号,让皇太后赢了牌,不过放冲的是纯贵妃,故而只要她一人出钱就可。
第三局依旧太后赢钱,放冲的是和敬公主。
郁宛松口气,看来小钮祜禄氏还是很照顾自己,怎料到了第四局,她刚打出一张索子,对面便立刻应道:“胡了!”
皇太后笑得合不拢嘴,“今天手气真不错!”
郁宛向小钮祜禄氏瞪去,怎么连朋友都坑,太不道义!
小钮祜禄氏羞惭地垂头,也不能做得太明显了,要是博尔济吉特姐姐只赢钱不输钱,那别人很快就会发现她俩串通好的。
郁宛没奈何,只能解下腰间荷包,按照筹码数,她得付一两六钱银子,只一时寻不到整块的,拿铜板凑凑也使得吧?
虽然有点尴尬就是了。
纯贵妃小声在那嘀咕,“这个多贵人连付钱都磨磨蹭蹭,真真悭吝都极点。”
皇太后才不管,本来她也不差那点银子,赚的就是一个彩头,别人越心不甘情不愿,她瞧着越高兴——倒不如说多贵人的做派正合她心意,太爽快的银子落手里反而没什么趣儿,一看就是故意输的。
郁宛正翻找时,廊下随侍和敬公主的小太监匆匆跑来,“公主不好了,小主子适才踢球时受了伤,膝盖上血流不止,您快请太医看看罢。”
和敬立刻从牌桌起身,差点被裙子绊一跤,“怎么回事?”
皇太后也竖眉道:“定是伺候额尔克的下人偷懒不当心,好好一个孩子,别落下什么毛病来。”
虽说她也觉得和敬教子不善,可额驸家里独这么一个男丁,自然不能叫他出事。
小太监低下头,嗫喏道:“听说是被十二阿哥给推倒的。”
那拉氏刚从内殿出来便听见这句,脸上不由得一怔。
郁宛先是庆幸大伙儿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她不用付账了,可随即反应过来,这好像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和敬公主的目光几能噬人,狠狠落在那拉氏脸上,恨不得凿出两个血洞来。
第56章 老赖
那拉氏察觉到和敬的敌意, 她也不动怒,只沉声问那侍人:“永璂推倒小世子,是你亲眼所见, 还是听旁人转述?”
侍人战战栗栗,汗不敢出。
和敬公主冷笑, “皇后这样吓唬他, 他自然什么都不敢说。”
皇太后皱眉,“行了, 先去看额尔克吧, 哪里就忙着吵起来。”
一行人浩浩汤汤向九州清晏赶去, 郁宛本不欲卷入这是非地,奈何大家伙儿都在, 她一个人偷溜似乎太过惹眼,少不得随波逐流。
再则, 她也想看看这场好戏如何谢幕, 永璂的脾气她是了解的,嘴上伶俐非常,要动手却还不至于,前两天还看他跟额尔克一起玩耍呢——他自恃当舅舅的,已经是大人了,对这个大外甥异常体谅,哪怕两人年岁相差无几。
倘说永璂会主动寻衅滋事,郁宛实在不相信。
九州清晏守卫森严, 显然已清过场, 四下里阒静无声, 几个小阿哥大气都不敢喘。
和敬公主奔入内室, 一眼就瞧见躺在榻上的儿子, 双眸紧闭,面白唇青,膝盖上缠着的绷带渗出淡红血迹,和敬不由得泪如雨下,恨不得立刻抱着儿子大哭起来。
亏得太医及时叫侍女拦住,伤口刚包扎完,压着了可不得了。
乾隆面露尴尬之色,“和敬,你无须太过担心,太医说了只是皮外伤,用不了几日就会康复的。”
他刚听到消息时也着实吓了一跳,原以为只是孩子们之间口角,哪曾想还动起手来——不管过错在哪边,对他而言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自然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和敬悲愤道:“皇阿玛说得这般轻巧,殊不知有人却是想置额尔克于死地,您还打算包庇么?”
郁宛:……太夸张了吧,你儿只是个蒙古王公之子,哦,连王爵都刚被削了,能威胁到谁啊?
乾隆听着也颇觉刺耳,可念及和敬此刻心情,不便跟她计较,只皱眉看着一旁站立的永璇和永瑆,“你们也在场,到底怎么回事?”
方才来回话的是伺候额尔克的谙达,可乾隆此刻冷静下来,觉得也该听听旁人意见。
永璇本来胆子小,怯怯地望着这帮大人,在接触到郁宛鼓励的眼色后,方大着胆子道:“十二弟没推他,是世子自己跌倒的。”
原来几个小阿哥本来在镂月开云馆那边蹴鞠作耍,额尔克带着谙达瞧见硬要挤进来,永璇本来性情和平,又是里头年岁最大,便点头同意了。之后几人分成两队,永瑆永璂一组,额尔克跟他的谙达一组,永璇因着腿疾跑不快,便充当裁判。
本来双方各有胜场,怎料到了决定关键的最后一盘,额尔克求胜心切,竟不管不顾地扑过来救球,眼看就要撞上永璇,永璂怕他闪避不及,这才想着上前保护,拿胳膊肘挡了一下,额尔克是自己失去平衡摔倒的,又误打误撞额角磕着一块碎石,以致晕倒。
永瑆性子比哥哥还怕羞,不过也知晓这事严重性,永璇每说一句,他便跟着鸡啄米似的点头,表示句句属实,无半字虚言。
永璇诚恳地道:“三姐姐,你相信我,十二弟真的没害他,那腿伤也不怎么厉害,很快就会好的。”
和敬公主哂道:“说得轻巧,我只怕额尔克落得你这般。”
永璇白了脸,下意识抚摸那条残腿。
乾隆呵斥道:“和敬!”
知道她关心则乱,可也不该去戳永璇的痛处,明明都是自家骨肉。
和敬公主后悔失言,却仍梗着脖子犟声:“只八阿哥一人所言不足为信,他素来跟十二阿哥交好,焉知不会帮十二弟说话?”
永璂紧抿着唇,牢牢站在母亲身侧,自尊不容许他向和敬公主服软,可也生怕多说多错,反而连累皇额娘。
那拉氏握着儿子冰凉手心,“公主若还不相信,只管去问镂月开云馆的侍从跟太监,若错处果然在永璂身上,本宫愿一力承担,绝不推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