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琼眼里亮光骤盛,却不敢大口喘气,仿佛大口呼一口气,就要把这种可能性吓跑了。于是这个精明了许多年的大掌柜,呼吸都不利索了,按着自己的揣测开始小心试探。
“荼荼,你有没有听过……淘宝?LAMER?香奶奶?奥运?跨国连锁?并购?核泄漏?微博抖音快手?网红带货?”
唐荼荼呆滞脸:“什么?”
华琼太阳穴突突直跳,飞快盘算:荼荼也许不是她现在身体的这个年纪,她穿越前可能是个小孩,也可能年纪更大,甚至荼荼穿越前是个老年人也说不准!可那没关系,不管什么岁数,那都是自己老乡啊!
华琼拼命搜刮着上辈子那些她几乎快要忘记的热词,把老中青三代的热词一齐笼统往出倒。
“柯南?海贼?漫威!高达?哔站?新闻联播?鸿茅药酒?脑白金!——今年过节不收礼啊,收礼只收脑白金!”
时隔多年,华琼循着记忆唱起来,竟一句没跑调!要不是年代太久,她实在不记得那老年舞怎么跳了,不然一定手舞足蹈地给荼荼原样跳一遍。
“娘,你怎么了?”唐荼荼目光呆滞,一个词儿也没听明白,她甚至不知道华琼念的是哪些字。
——不是么?
华琼呆了会儿,目光失望起来,眼里的亮光全灭了,整张脸也一下子灰了下来,她难受地按了按胸口,强颜欢笑道:“没事……”
半晌,华琼才重新提起精神,恹恹道:“罢了,是我犯蠢了。你好好与娘讲讲,你这力气是怎么回事。”
唐荼荼不明白她刚才还一惊一乍,这会儿怎么又消沉了。没想明白,顿了顿,把自己力气时有时无、危险关头才能冒出来的事儿全给华琼讲了。
“不管我自己怎么使劲,死活使不出来,让您拿大石头砸我一下,力气立马就冒出来了,但是隔不了多久……”
唐荼荼突然顿住话不说了。
华琼:“怎么?”
唐荼荼手指往唇上一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侧耳听着。
也不过三五个数的工夫,她们的房门被一个仆妇砰砰拍响:“三掌柜醒了没?老奴有急事要回话。”
华琼瞧她一眼,心说什么驴耳朵,听得倒是远。
“没闩门,你进来吧。”
那仆妇匆匆进来,又回身把门合严实,看见唐荼荼也在屋里坐着,撑起笑唤了声“二姑娘”。这回她不敢像上次那样把二姑娘当外人了,当着两人面便道。
“开化坊的那客人已经等不及了,昨夜就在圃田泽等着了,一宿没见着三掌柜,怒气冲冲质问哪有咱们这样的,接了生意又不见人,要是再晾着他,就要去官府告咱们去哩。”
华琼刚受了迎面一击,这会儿心气不顺,冷笑道:“让他去告!当自己东西是什么清白来路!你情我愿的买卖,接不接全凭老娘心意!”
那仆妇被她发作得愣住了。
华琼深喘几下,缓了缓自己的脾气:“让刘大备车吧,我换身衣裳就出门。”
她也不讲究,当着荼荼的面儿换了衣裳,出了院门,正要交待古嬷嬷晌午给几个孩子做点什么吃,却见荼荼也提着个小包袱跟上来了,装着的是昨天买给她的那一兜子零嘴。
“你出来做什么?”华琼皱眉。
唐荼荼看着她:“左右我也没事儿做,我给娘护个驾吧。”
华琼张嘴就要训,想说你一个小丫头给我护哪门子驾,刚张嘴又迟疑下来。
……能推车的身板,应该也是能护得了驾的。
她这么一迟疑的工夫,唐荼荼已经钻上马车了。华琼哭笑不得:“娘是要出门谈生意的,带你个小丫头像什么样子,又没什么好玩的。”
“您忙您的正事,我坐边上听听,不碍着您。”
唐荼荼实在好奇华家做的是什么生意,从华宅出来后,她这好奇心就一路飙高,多少也有点担心:开化坊里住着的全是权贵,娘跟他们能做什么生意?还有刚才她那话,什么叫“东西不是清白来路”?
“掌柜就让二姑娘跟着去吧,姑娘坐在后头,露不出脸的。”
刘大刘二都笑着给唐荼荼说好话,华琼只好摆手,让他们发车吧。
马车从乡道上了官道,又一路东行,两个时辰后竟回到了内城。
这回她们轻车简从,走得极快,没从西门入城,而是直接走了东城门,在圃田泽前停了下来。
河上碧波荡漾,满眼红楼绿绮罗,是上回捉岳无忌时来过的那个烟花风流之地。各家青楼夜里繁忙,白天正歇着。
第40章
唐荼荼总算知道上回刘大刘二带她来抓人,为什么对这一片青楼如数家珍了,只因为这几个全是青楼常客啊。
马车贴着河道直上中曲。因各家楼的招牌都在西面,寻常车马多数是要从西边过,刘大却赶车走了东面的路,这条路紧贴河道,坑坑洼洼并不好走,一路垂柳枝扫着马车顶。
大晌午的,各家楼后窗紧闭,想来妓子们都在休息,这条路上连个人影都瞧不着,明摆着是为了避人耳目。
唐荼荼眉头皱得更紧了,愈发怀疑她娘是要做坏事去了。
“掌柜,到了。”
刘大跳下车,扶着她俩下了车。
华琼领着几人,熟门熟路地拐入了一家青楼的后院。院子里,一群扎着辫子还没梳拢的小婢子凑在一块儿缠绢花,见有客来了,也不问来由,蹦蹦跳跳地过来,把人往楼里请。
迎客的小婢子大概和珠珠差不多的年纪,才十岁出头,也不施脂粉,却已经能瞧出美人骨相了。
那小丫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看唐荼荼,又仰起脖子看了看华琼,俏皮笑道:
“客人要来玩什么,这会儿弹琴唱曲儿的姐姐们都在休息呢,您要是银子给得多,我就上楼去喊喊,看谁愿意打着呵欠来接客。”
华琼笑道:“你去玩你的吧,让人给我开两间上房休息,再来半桌酒菜,清淡些。”
“哎!”那小丫头应着,快脚跑着上楼给她们开房间了。
楼里是半环形的,样式有些像东市的杂技勾栏——拢共三层楼高,一层最中间有一块几丈长宽的乐台,红锦铺满地;一二层都是前低后高的看席,从低到高总共设了五排,过道不窄,一排排月牙桌在看席上摆开,已经有了后世剧院的雏形。
上房都在三楼,临乐台的这头有格窗能打开,三楼比乐台高出了好几丈,视野没有底下的看席好,胜在私密,可将台上一切尽收眼底。
马车上坐了两个多时辰,唐荼荼已经饿得抓心挠肺了,四个人把半桌酒菜吃了个干净。
唐荼荼趴在窗边望着楼下:“娘,这青楼也是你开的吗?”
“我开青楼干嘛?”
华琼掀起眼皮儿瞥了她一眼:“又得对着客人嬉皮笑脸,又得护着楼里的姑娘,里里外外费心斡旋,不是折我寿么?不过是瞧时辰还早,咱们先找个地方睡会儿,过来,歇个午觉。”
唐荼荼无言以对。
她进门前还想着青楼人多,是个搞灰色交易的好地方,心说她娘肯定是要做坏事了。是以一进门,唐荼荼两只眼睛就跟开了雷达似的,四处张望了半天。
结果她娘只是进来睡个觉?
青楼昼伏夜出,惯例夜里迎客,白天都是睡觉的,为了背光,楼向是一水的坐东朝西。午休也不必关窗,临河微风徐徐,大晌午的,河上也没人玩耍,一点动静都没有。
唐荼荼睡了个好觉,醒来以后,坐了半天马车的疲惫全消了。
屋子分内外两屋,华琼已经醒了,唐荼荼听到她在外屋说话的声音,开门去瞧。
只见她娘坐在妆镜前,房中还有一位长相俊逸的年轻男子,坐在华琼身旁,捧着她一只右手细看,似捧着珍宝,轻声慢语道。
“夫人正当好年华,我瞧着,不必染大红的,大红的显老。花汁少染两回,是俏粉色的,那便正正好。”
华琼也含情脉脉回道:“什么色儿你说了算。你坐起来,这样弯着腰多累。”
那男子笑道:“多谢夫人体恤。”
唐荼荼眼皮扑簌簌直跳,满脑子闪红灯:登徒子!这楼里居然还有男妓!
唐荼荼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出去,还是该关门。华琼却已经看见了她:“醒了?桌上有茶点,自己过来吃。”
她大大方方的,唐荼荼反倒扭扭捏捏,挪着步子过来,连桌带凳拉到了窗边去,假装自己眼瞎耳聋。
华琼没好气:“你干什么呢,我就染个指甲!”
那男人脾气好,笑得肩膀直抖。
“噢噢。”唐荼荼又拖着桌凳挪回原位。
听着像是他俩在打情骂俏,唐荼荼细看,才知道两人真的是在染蔻丹。
那男人一双手很巧,将丝绵捏成薄薄一片,又剪成指甲大小。旁边放了一碗不知道什么花汁,他用薄薄一片丝绵饱蘸花汁后,粘在华琼指甲上。
这样的精细活,那男人做得极细致,还妙语连珠,兼顾讲了好几件趣事,哄客人开心。
唐荼荼坐一旁冷眼看着,心想染个指甲服务都这么好,肯定不便宜。
她揉了揉脑壳,有点愁,奢靡之风与享乐主义就是这样一步步荼毒人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