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先生,话可不能这么说,要不是玉大人建厂时就立好了规矩,哪有咱们如今的好日子过?我虽然没读过多少书,可《员工手册》上记的那些我都看了,都记得,做人不能忘恩负义!”
被劝了许久,崔先生才终于松口,“好吧,只是你也知道七爷的心,最是不愿意连累人,也不愿意勉强人的,你听我说。”
崔先生说到一半,面上仍有些后悔犹豫之意,似乎下一刻就要说还是算了。
主家男人连忙拉住他,“你说,你说,我都听你的!”
崔先生叹道:“先别闹出大动静来,你只私底下和人说说就行,不愿意也没关系,若有愿意的,那就定二十五日这一日,一起罢工进京为七爷请命。”
“二十五日会不会太晚?”主家男人打断道。
崔先生摇头,“能一同请命的人越多越好,固安县农家乐那边,台州船厂和水泥厂那边,我都会想法子联系上。”
崔先生又叹了一声,道:“不是我故意要弄出大乱子,而是……”
崔先生一字一顿道:“法不责众。”
“即便不能救出七爷,也至少不能让大家伙出事,不能叫七爷伤心。”
主家男人被说得湿了眼眶,重重点头道:“你放心,我都记下了,二十五日,就二十五日,你放心。”
崔先生出了这一家,转身又去到另一个部门另一个片区的另一家,说的话,稍有不同,但大体是那么个意思。
于是一则消息悄悄的在金缕记厂房流传开来。
一说,玉大人因当官太过清正严明,得罪了奸臣,被奸臣诬陷,被皇上关了起来;一说得更详细些,嗐,都是为了银子的事儿,玉大人要追回朝廷的银子,可不得罪那些个占了银子的贪官污吏了。
还有一说,听说玉大人的家产全在郡主的名下,啧,那可是好大一笔钱,要是玉大人没了,郡主又没有儿子,那这些银子兜一圈不是又回朝廷手里了?
嘶,细思极恐啊!
细节越补越多,越补越完整,玉大人的冤屈也真是比天高比海深,太欺负人了!
如果连玉大人这般人品,这般身份地位的人都护不住自己,那他们呢,这也太叫人寒心了!
十二月二十五日,京郊金缕记、固安县农家乐、台州造船厂在京分部、台州水泥厂在京分部、各大厂里附属学校的师生,以及河北部分灾民百姓,等等等等,林林总总加起来近十万人罢工上街,为玉格请命。
与此同时,京城内的各大街市上,大大小小的红福记、芙蓉记、金缕记等与玉格家有关系的店铺,以及徽商、晋商、浙商等等同玉格交好的商会名下的铺子,皆关门罢市。
一时间,竟关掉了京城超半数的商肆店铺!
这般如磅礴大海汹涌而来的民心,打得九门提督连带着满朝文武都措手不及。
叫满朝文武都认识到了户部尚书玉大人,认识到了一个商字的力量。
并且,这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武力镇压下去的,也不是在能短时间内安抚下去的,除非,把那位据说被关起来的玉大人放出来。
这事也不能放任不管,商税在玉大人的一再修订下,已经占了朝廷税收的极大比列,这每罢工闭市一日,损失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而户部本就缺着银子呢。
“皇上!”
“四哥!”
二十五日当晚,雍正主动去见了玉格。
第284章 、“交代”
房门近乎是被粗暴的打开的。
雍正身上的怒意比他发现玉格身份那日还要来得暴戾深沉。
两个宫女见状顿时吓得噤若寒蝉,抖如秋日落叶。
苏培盛心惊肉跳的跟在雍正身后,小幅度的朝门外招了招手,示意两个宫女赶紧退出去。
两个宫女连告退的礼都顾不得,低着头塌着腰,一溜小碎步快速退出了门外。
在所有不合规矩不合时宜的环境背景下,只有玉格还依旧恪守着规矩,维持着礼仪。
她不紧不慢的站起身,又不慌不忙的蹲身行礼,“奴才玉格给皇上请安。”
然雍正眼中的怒意却顷刻间翻涌起来,如喋着血般看着玉格,撕咬出令人心惊的杀意。
“色赫图·玉格,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玉格转蹲身礼为叩拜礼,“奴才不敢。”
如每一个被问罪的臣民一般。
雍正用力的闭上眼,她明知他待她的不同,却无视这份不同,极力与他划清界线,践踏他的心意,才是令他最为恼怒的。
苏培盛瞄着雍正的面色,屏息低头,阖上门,自个儿也退了出去。
万岁爷已经要维持不住表面的气度了,这之后的事和话,不是他能见得听得的。
再睁开眼,雍正暴烈的怒意稍稍平缓,凝为一种更深邃的情绪。
“你就这么不屑于朕?”
所以,宁可冒着被诛灭九族的威胁也要同他对抗,所以,策划出这场几乎无法平和收场的□□挑衅皇权。
玉格终于是说了一句好话,“不,恰恰相反,玉格心里敬重皇上,也万分感激皇上。”
雍正看着她,根本不信。
玉格垂眸磕了一个头,“那日,皇上知晓了玉格的身份,说是问罪,可暖阁里只有皇上、怡亲王、庄亲王以及苏培盛寥寥数人,玉格便知皇上不会处置玉格,至少不会杀了玉格,更不会牵连到玉格的亲族身上,玉格心里万分感激。”
听了这话,雍正的心情并没有好上一点儿,反而语气更沉,“所以,你早知朕的心意,却与朕虚与委蛇拖延时间,就是要闹得不可收场,逼迫朕不得不放你出宫吗?”
她明知他的心意,却不仅是无视,更是利用。
“皇上,”玉格抬头,这一点不可辨驳,但也不能承认。
玉格道:“皇上是勤勉爱民的好皇上,一日二十四个时辰,差不多一多半的时辰都在处理阵势,剩下的一小半里又有一大半要休息要睡觉,然后再剩下的那么点零星的时辰才能留给后宫的妃嫔,但后宫的妃嫔又何止一人。”
玉格叩头,再抬头,对着雍正缓缓露出了笑容,笑容里带着苦涩,像是在祈求他的怜惜。
“皇上,玉格年纪已经不小了,不愿同几十上百人一起,去分享去争夺皇上那仅有的一点儿闲余,况且皇上,把玉格放在前朝远比后宫有用多了,不是吗。”
她这话终于正视了雍正的心意,也隐约的回应了那么一丁点儿极其不明显的感情。
或许是玉格一开始给的预期太低,只这么一丁点儿也很好的抚平了雍正的怒意。
他看着她,又是那个沉稳慎重而情绪内敛的帝王了。
“你可有想过,闹出这样的事之后,你要如何善后。”
无论如何,做出逼迫之举,挑衅皇上的权利,都要以身家性命来偿还,不然皇上的威严何在。
但玉格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不是依凭雍正对她的那点儿不忍,因为这是要对外交代的。
玉格道:“若是玉格没有猜错,皇上最近会重重的处置一些人。”
雍正眼睛微眯,目光锐利。
玉格垂眸,语气平稳的道:“皇上可以都推到玉格的头上,以证明玉格留在宫中,确实是在处理要事。”
雍正道:“你就不怕他们怨你。”
玉格抿唇微笑,“为皇上分忧,是奴才的本分。”
本分?
再听这两字,雍正心里已经没有多少怒意了。
雍正道:“十三弟他们一直说你重情重义。”
雍正轻笑了声,“却不想,你比谁都还要淡漠无情,你可知,老八这会儿还咬死了不知你的身份,老十在禁军搜府时,还让人护着你送他的那条狗。”
至于十四,这个第一个知道她身份的人,他不想提。
玉格只沉默的听着,她本就救不了所有人,她担不担这个名声,雍正都是要处置他们的。
雍正又道:“你这话,是对外头的交代,对朕的交代呢?”
玉格磕头,“回皇上的话,皇上可在朝中公告玉格此生不会有后代子嗣,所有钱财家资,将在玉格身死后,全部收回朝中,是以皇上才如此信任奴才,对奴才委以重任。”
至于她身上的民心什么的,人死了,自然也就没了,又没有后辈子嗣,为谁图谋呢。
如此,往后也没有人敢效仿她的行为,因为代价很大。
雍正听得想笑,他也真的笑了,她这前后两个交代,竟还是能相互佐证的。
“玉大人真是思虑周全。”这话又带出了那么点咬牙切齿的味道,雍正的眼眶微涩,为了不委身于他,她可真是煞费苦心。
“奴才不敢。”玉格叩头。
“你就不怕朕把你是女子之事公告天下?欺君之罪,当诛灭九族!”到底郁结难消。
玉格平静的道:“皇上不会。”
“皇上是英明之君,但百姓愚昧,如此离奇之事,又有生而带玉的前情在,奴才恐会被百姓神话。”那才是对皇权真正的威胁。
“呵,果然思维缜密,面面俱到了。”雍正垂眸似夸赞了一句,但下一刻怒气暴涌,“如此费尽心机,你是在为谁守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