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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奸相他哥遗孀[重生] (钝书生)


  并非是不好,而是太好了。冯玉贞就算再迟钝,看不懂这些贵人们之间的暗流涌动,然而却明白最朴素的道理:天上是不会白掉馅饼的。
  许宛秋一位金枝玉叶的贵女,为何好似为她量体裁衣一般——递来了恰到好处的树枝,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可外面就是气势汹汹的守卫,要么暴露,被径直遣送回牢笼一般的府邸,要么搭上这辆笼罩着团团迷雾的车。
  她不能再回去了。倘若再让崔净空逮住她,势必不会再对她耐心哄骗。
  或许是走投无路,又或许是她口中的“孩子”戳中了冯玉贞的软肋,她低下头道:“多有麻烦。”
  许宛秋满意笑了笑,随即让她吃些东西填饱肚子,赵阳毅不放心,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到底能力不足,随她一路到了丰州边境。
  外面传来几声吆喝,最多半个时辰,车队就要出发,彻底离开丰州了。
  和冯玉贞同行的这段路到了尽头,赵阳毅的目光从敞开的窗外飘散出去,只看到一众拥挤着,等待城门开启的人群。
  男人脊背挺拔,双手放于膝头,侧脸棱角冷硬。概因身形刚健,显得他窝缩于这间窄小的马车里,头将将挨到车顶。
  两人静静呆了片刻,直到听到前方的哨声,赵阳毅心知不能再拖了,利落跳下车。冯玉贞也想下车相送,被他轻推了回去。
  赵阳毅绕到车窗下,缓声道:“贞娘,你多保重。”
  大抵是两人朝夕相伴一个多月,虽无关男女之情,她仍不免产生了些许分离的不舍。
  冯玉贞身子依偎在窗前,张嘴想要出声道谢,可道谢她几乎每日都在说,话语实在无力苍白,只得干巴巴一句:“赵大哥,你也珍重。”
  赵阳毅那只灰色的、半瞎的眼珠晦暗地凝在女人的脸上。
  车厢缓缓拉动,他忽地抬起手,将面前人一缕散落的发丝拢到脑后,粗粝的指节微微蹭过一点柔滑的皮肤。
  赵阳毅忽而出声,带着一点苦涩的、有好似释怀的笑意,他轻声道:“我只是觉得,我好像总差了一点时候。”
  这一段时日以来,他的搂抱、搀扶、触摸,大多都是出于体贴,适度而正派的。
  只刚刚相触的短短一瞬,他藏着一点私心,然而这颗心寻不到去处,她不肯要。赵阳毅收回手,面色如常道:“再见。”
  此后山水不相逢,各自珍重。
  冯玉贞下意识抚上脸侧,随着缓慢向前的车轮,赵阳毅已经渐渐落在了身后。
  她不知心中该作何感想,最后朝站在原地的男人招了招手,合上了车窗。
  她大抵永远也不知道,就在她合上窗的契机,不早也不迟,一辆载着崔净空的车恰好从她身边奔驰而过。
  青年行至城门前,近处人声鼓噪,他打起车帘,烦厌道:“前面怎么了?”
  车前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缩起肩,李畴闭紧了嘴,打死不出声。怕主子等烦了,田泰只得如实道:“主子,这儿的城墙上也贴着……她的画像呢。”
  他是不敢直呼其名的,自从那把火后,无论是“夫人”亦或是“冯玉贞”,全成了崔净空这儿不容提及的禁语。
  他有一回说漏了嘴,便见上首的青年似笑非笑,眼底却全然没有什么笑意。
  “改日叫他们撤下罢。”
  他语调平平,同吩咐其他事一般没有区别。田泰赶紧应下,之前他已同周大人的手下说过不必再寻,只是消息传的慢,尚未抵达此处。
  然而车厢里,崔净空一手握着书卷,眼珠却沉沉盯着一处。
  他看到了那张他亲手,一笔一划画出的相。女人的弯眉、杏眼与唇边的那粒痣,历历在目,他闭上眼也能在心里完整勾勒出来。
  常有志怪传说,画中栩栩如生的美人夜间会从纸上走出来,招摇一双软臂,求作画者怜惜,共赴一夜春宵。
  崔净空有没有做过这样可笑的梦境,已然记不太清了。
  他仍然对着那张画像目不转睛之时,全然不知,画中人正怀着他的血脉,就在离他不过两步远的马车上。
  擦肩而过。
  梁洲的确凉爽宜人。七月初的时候,他们抵达了江北淇郡。
  冯玉贞头一次来到数百里之外的地方,她也头一次看见如此宽阔的将江水,江水涛涛,岸边芦草摇曳,夕阳的残红铺于宽阔水波之上,波光粼粼。
  她被安排在一个小楼阁里,人与物一应俱全,这实在是过好的待遇,许宛秋只道她此时身怀六甲,只顾着好好修养就是。
  自赵阳毅走后,冯玉贞行动不便,许宛秋指派了一位婢女来看顾着她。
  也是从她的只言片语里,冯玉贞才得知,许家的许,是当今太后的姓。圣上年幼继位,朝政暂由内阁与太后分治。而许宛秋,正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女。
  对于被这种与她堪称天上地下的天潢贵胄礼待,冯玉贞的不解更为浓重,然而她现下没空去揣摩这些事。
  她的肚子才五个多月,然而瞧着却好似已经六七个月了。
  随行的大夫肯定并非双胎,又推测大抵是个沉甸甸的胖小子,想安抚她的不安,可冯玉贞始终放心不下。
  她忽地记起话本初始的那段。
  崔净空不到八个月早产,母亲血崩而死,按常理而言,早产儿多数皆因先天不足而体虚多病,可崔净空自出生伊始,便健康体壮,从未有过什么灾病。
  冯玉贞不准自己去想了。然而世事难料,这一年的十月初三,她早产了。
  肚子刚满八月,冯玉贞肚子便高高隆起,好似怀胎十月一般,她双腿肿胀,难以下床着地,还要劳烦有人时不时捶腿,才能稍稍缓解。
  十月初二当晚,她方用过晚膳,还未被掺着坐回床上,忽而腿上一凉,羊水破了,腹中紧接着传来阵痛,肚皮隐隐被踹出几个小脚印的形状,她的孩子好似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上了岁数的年长女人们,她们对于生产一事,总是避重就轻。好像嘴皮子上下磕碰间,孩子就湿漉漉自个儿掉出来了。所幸世间女子大都不识字,写不得男人那一手锦绣文章,不然哪个女人还会受此蒙骗?
  疼痛如同漫无边际的长夜,撕碎了她的意识,冯玉贞反而叫不出声,连呼吸都省着力道,只模模糊糊听到头上梳得光光的接生婆高声喊了一嗓子:“看到头了,看到头了,再加把劲儿!”
  本来快要失去意识的她蓦地一个激灵,瞥见天际微凉的晨曦,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稚嫩嘹亮的哭声好似极远又极近,冯玉贞心中一松,几乎下一刻就要昏死过去。
  “恭喜夫人您喜得千金!”
  眼皮极重,可小小的婴儿被接生婆放在了她汗湿的怀里,她的女儿有一张皱巴巴的小脸、身上萦绕着淡淡的腥味。
  喜安,喜安。
  冯玉贞浑身无力,她努力低下头,在女儿红通通的额头上轻轻贴了一下,一种原始的、剧烈的感动填满了她的缺口,汲汲皇皇的两世,冯玉贞眼角忽而垂下一滴泪来。
  你叫冯喜安。多喜乐,长安宁,岁无忧,久安康。
  在这一瞬间,同崔净空的所有恩怨情仇、爱恨与否,她都不想再去斤斤计较了。
  你我二人之间的离愁孽债,一笔勾销。
  然而她大抵太过喜悦,忘了十月初三这个特殊的日子,也是崔净空的生辰。
  同一片广袤的夜空下,崔净空披星戴月回到了他的住所。
  这是周谷槐——周尚书赠予他京城西面一间四进宅院,亭台水榭,错落有致,实非黔山镇里那间已化为灰烬的府宅可比的。
  崔净空玉面之上并无什么神情,自回京后,越发像一块通体寒气四溢的冰,将属于人的七情六欲一并剔除了。
  三个月下来,宅邸里新添的奴仆也略知这位主子的古怪脾性,因而推开房门,其中空无一人,黑洞洞的宛若要吞噬一切。
  崔净空并不点灯,他自如容身于一片漆黑中,终于躺在床上,却如前几日般无半点困意。
  然而今日,心口骤然一缩,他记得今夜并非弦月,况且念珠已然取下,不该作疼了才是。
  崔净空不适地拧起眉,起身去问守夜的奴仆:“今夕为何日?”
  “回主子的话,十月初三。”
  十月初三。
  崔净空披着外衫,独自坐在床沿,忽而觉得右手腕隐隐发痒,好像少了什么物件。垂下头,其上空空如也。
  他已经把它扔掉了。
  连同寡嫂为他所求的平安符,那间二人夫妻相称的宅邸,她烛光下的笑靥和那声拖慢的、温情的祝福,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所有这些全被他亲手抛开,一并葬身于那场熊熊烈火之中了。
  同冯玉贞自身一般,再难寻到。


第72章 不寐之症
  庆延四年,崔净空解褐翰林学士,充中书舍人,才辩过人,上与语大悦,既加冠,迁大理寺丞,洞察秋毫,断决敏速,庆延七年冬,累功超擢为刑部侍郎。
  崔净空升迁的消息再度传遍了京城,其人甚嚣尘上,引来又一波上门提亲者,几乎踏破了京西的崔宅。
  这位寒门贵子以令人咋舌的速度自一介白身,势如破竹,短短四年间便官至三品,手腕与脾性万里挑一,不可小觑。如此才算正式入了那些眼睛长在头顶的氏族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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