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阳毅朝她耐心解释道:“我绝没有旁的意思,这是我原先做坏的,你瞧——”
那只椅子在他身旁,他出手一推,它便在原地打晃,没两下向一侧倒去。冯玉贞定睛一看,原是一条椅子腿短一小截,怕是上一秒坐上去,下一秒就要连人带椅子摔个屁股墩。
他上前,把茶盏递给她:“喝口水罢,此处东西简陋,只好暂时委屈你了。”
冯玉贞只说自己不太渴,接过茶盏放在手心里,她见赵阳毅不避讳地仰头喝下,这才稍放下心。
挨着床沿坐下,屁股只沾了一点边,姿态拘谨,两条细腿老老实实并着,窗口溜进的一束四四方方的阳光,恰好将她笼住。
她低头轻抿了一口,乌黑的发髻上插着的那根银钗如同往事重现一般,再次于他眸底闪烁,那方窗台上男女纠缠、勃发的春情霎时间爬上心头。
女人那两声无力的低吟好似贴在他耳畔,在他往后的梦里日夜不休,赵阳毅耳尖烫红,转头撇开视线。
他声音发紧:“你可能不知晓,我已搬离镇子。工坊频频闹事,明眼人都看得出其中的蹊跷。此番我也是想告知你,诸多事背后,多半和你那个小叔子——崔净空有关。”
茶盏中顿地颠簸起一朵水花来,冯玉贞捧着这杯茶盏,细究起来,心里却有并无太多讶异。早在那天街上撞见赵阳毅被为难,便已经生出这个猜测。
如今虽被证实崔净空确与此事相关,却半分喜色也无,赵阳毅分明是在揭示崔净空犯下的错,她却忐忑地好似在等着被审判。
赵阳毅观察她的神色,见她并未吃惊,一时间也冒出困惑来。他把那个椅子拖过来,稳当当地坐在上面。
先前被推一推便倒地的椅子,在他身下却很服帖地立着,赵阳毅接着道:“他先是携刀夜半来袭,我手无寸铁,险些丧命。他虽然饶我一命,可后来工坊的活计就不太平了。
这样连番出事,店面最终开不下去了,而七天前,他给我下了最后通牒:若我主动离开镇上,就高抬贵手放过我,倘若不然,必下杀手。”
原是如此……冯玉贞捏着茶盏指尖泛白,她回忆起那个惊醒的夜晚,怪不得,怪不得那日身旁的崔净空不知所踪,被她逮个正着,却仍然一脸镇定地蒙骗她,而她也十分好糊弄,只是听他说一说便轻信了。
那双为她细细擦拭足底的手,兴许在一个时辰前才拿着冷铁破开血肉,俯下来同她紧密交缠的微凉薄唇,同样冲旁人吐露出宛若流着毒汁一般的恐吓与恶语。
冯玉贞想不到——你叫她如何去想?她一度以为这一世的崔净空和话本里的那位崔相已然相差甚远。
不管是他大相径庭的性情、好似凭空出现提携他的贵人,最重要的还是那条免去许多波折,步步高升的青云路。因而每每梦见话本里的男人,冯玉贞实则都抱着观望第三人的态度。
可这些表象如同水月镜花一般遮住了她的眼,只消袭来一阵微风,将平静的湖面吹皱,美景霎时间烟消云散,湖面之下的乱石暴露无遗。
冯玉贞忽地瞥见赵阳毅脸上的伤口还未痊愈,只结了两条蚯蚓似的血痂,行凶者一目了然。
她心知肚明崔净空为何对赵阳毅不依不饶,负罪感压在肩头,愧疚道:“你被害得失去生计,现下脸上又添了彩,全怨我牵连了你……”
赵阳毅见她脸色苍白,可见她也是被蒙在鼓里受骗,于是软声安慰道:“并非如此,恰好我舅舅五十有四,年事渐高,干脆趁此契机,收拾回老家颐养天年去了。”
冯玉贞只默默听着,却比谁都清楚,生意被砸了只得卷铺盖走人,肯定没人是自愿的。她窝囊了两辈子,也没想过会由于自己的缘故,害得别人走投无路。
她情绪低落,兀自苦笑一声,先前半信半疑的四分猜测也成了八分。冯玉贞从袖口的挂袋里拿出那只木球,涩然问道:“赵大哥,这可是你的手笔?”
赵阳毅望见她掌心里的物件,有些慌张地眨了眨眼,这是他费了半个月雕刻出来,兴致冲冲拿去讨她欢心的,只是那天……
每个字都像是从牙关溜出来似的,赵阳毅难以启齿道:“妹子,我,我绝不是那等轻浮滑头,只是……我其实还去过你们府上一趟,当时将它遗漏在那儿了。”
蓦地,冯玉贞心口一跳,她从纷乱的思绪里好似猛然间抓住其中一缕,可理智警告她莫要深究,可事与愿违,赵阳毅心一横,见话说到这儿份上,干脆合盘托出。
“我不知道是凑巧还是刻意为之,李管家说你请我到府上一叙,我如约而至,他又不肯往里带,只叫我一个人顺着路进到庭院里,然后我就看到你,你……和那个崔净空,两个人在窗边……”
赵阳毅话声愈低,后面的话他不能脱口了。
屋室内悄然无声。
坐在床边的女人忽地僵住了。对面的人说的全是些耳熟的字,可合成话,她却听不懂了。冯玉贞茫然地想,窗边?何时在窗边?在窗边两个人又干了些什么?
她其实是很明白的,先前崔净空多次要在新塌上求欢,知道是赵阳毅亲手制作且送来的,心眼里憋着坏,可冯玉贞心里过意不去,于是每次都拒绝。
除了那次。
一旦明白过来,站在崔净空的位置来看,好似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了。为何挑着那天午后送她银簪,又非要把她搂上新塌,窗户大开温存?
也怪她,冯玉贞白着脸,她那天确实是糊涂了,看见一根不搭边的钗子便追忆起崔泽来,只顾着闭眼沉沦,不得不说也是一种报应。
她丝毫不知,那时正被另一个不算熟络、对她抱有男女间好感的男人目睹她最私密的神情,他且看且听,将她全然沉醉在叔嫂交媾里的丑陋情态尽收眼底。
那些原本独属于两人之间的温情脉脉,另外一个人却毫不珍惜,只当作筹码一般拆开,露出猩红的疮肉,叫他人观赏。
冯玉贞忽地感到齿冷,她身子在隐隐打颤。坐在在赵阳毅面前,即使此刻衣冠齐整,也好似几近赤裸一般狼狈不堪。
赵阳毅自知此事见不得人,他甫一脱口便生出后悔,低头不敢看她,可冯玉贞久不言语,只得担心望向她。
冯玉贞面容绷紧,脸色苍白,就像是遍布裂纹的青瓷碗,脸上神色是一种可笑的无知和凄然。
赵阳毅清了清嗓子,打算随便说点什么岔开话题,以此来缓和凝固的气氛,可冯玉贞两片嘴唇开合了两下,从里钻出气音来:“叫赵大哥见笑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她面无血色,赵阳毅感到手足无措,他并不会哄人,只向她做出承诺:“崔净空此人颇有些邪异,并非我刻意同他作对,只是为你提个醒,倘若你遇上麻烦,每月月末,都可来桥下找我,我会在那里等着。”
一番话情深意重,不可谓不令她感动,可冯玉贞此刻无暇顾及,只略弯了弯僵直的唇角,浑浑噩噩地答谢道:“赵大哥,多谢你的好意。”
赵阳毅见状,只好干巴巴地闭上嘴。他转过身,颇为懊恼地挠了挠头,身形迟钝,还是把斗笠戴上了。
两人待的时间不短,他推开门,为冯玉贞指了一条小路。可等女人愣愣迈开腿,不到三四步,好像反应过来,急急兜过身:“我不该走,他估计马上就要找来,这个安身之处到时候也会被查出来,赵大哥,你这几日还是去外面避避风头罢。”
赵阳毅扶住门,略略迟疑片刻,还是觉得不好将她一个人丢在这儿。可冯玉贞冲他微微颔首,杏眼中涌动着关切,望着他道:“我不会有事的,只怕对你不利。”
男人听劝,动身离开。思及崔净空办事雷厉风行,或许不多时就会找来,冯玉贞却不去想编造什么理由或是借口,只是又在床沿静静呆坐着。
等崔净空接收到府中奴仆们慌张传来的“夫人走失”的消息,快马加鞭回府,几个人分散开在集市上四处搜寻。
好不容易找到线索,崔净空甫一推开门,便看见小半日没见的寡嫂正低头,好似在观赏自己放在腿上的双手,听到动静,这才缓缓抬起眼。
女人的眼睛微红,眼睑湿润,显然哭过一场,然而眼睛是冷的,寒冰中裹挟着一团纷乱无序的怒火,将崔净空反复冻住、困在原地灼烧。
两人对视片刻,青年下马,却没有继续朝她走来,兴许是冥冥中预见了什么,只肯远远的望着。
冯玉贞面上没什么神情,她只是简短告知道:“我要回砖房住。”
第51章 疯子
李畴跑遍了事前崔净空告知过,倘若府中有急事,可去哪里寻他的地方,最后气喘吁吁找来茶馆的时候,崔净空恰好刚和阿缮分别。
李畴嘴里全是“夫人不见了”、“夫人集市上走丢了”、“丫鬟们一回头见不着人”之类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崔净空闻见只言片语,冷声呵斥,让他把舌头捋直,脑子想明白了再说话。
等李畴说完,明晰事情经过后,阴郁全然占据了这张芝兰玉树的脸。
自己这个性情软绵的寡嫂,瞧着好似万分好揉捏,如同潺潺溪流一般,合掌将她打捞起,然而片刻就会从指缝间流走,永远困不住她,要他千方百计,一次又一次将人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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