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两个多时辰奔波后,一伙人总算波折不断地抵达了岭南。冯玉贞从膝盖到臀腿那截被颠得发麻,她从前没试过一股劲骑这么远,崔净空将人抱下来的时候,她腿心都合不拢,走姿怪异。
冯玉贞抬起头,这会儿才借着灯笼看清了眼前的这座平平无奇的木屋。她神情一怔,迟疑道:“这是你在岭南的住处?”
话音未落,街上响起二更的敲锣声,打更人慢悠悠地拖着长调:“天黑路滑,小心火烛——”
他操着岭南本地的乡音,每个字的语调都同冯玉贞所悉知的拐了个弯,她听得稀里糊涂。
崔净空虚扶着她进门:“对,就是这儿。”
而歪着头,脑门抵在门上的田泰被这突兀的打更声惊醒了。他揉了揉眼睛,手刚放下,乍一下便瞧见安然无恙的崔净空同冯玉贞。
霎时间两腿发软,伸出一根指头指着眼前这两个人,两片嘴唇打架似的哆嗦:“鬼、鬼……”
冯玉贞哭笑不得,崔净空则一眼都懒得再落在这个蠢东西身上,只自顾自将人领进门里。倘若不是他始终眷恋当年同冯玉贞朝夕相伴的日子,脑子不太灵光的田泰压根不可能成了他的亲信。
跟在身后的李畴黑着脸,朝睡懵了的田泰屁股上狠狠蹬了一脚,见他踉跄几步,径直跌到地上,像个王八似的四肢着地,笑骂道:“还不赶紧爬起来,给主子和夫人接风洗尘?”
“……李哥?诶,那刚刚……”
田泰这时候才清醒大半,猛地一拍脑袋,记起方才指着崔净空咒诅他是鬼的事儿了,吓得赶忙连滚带爬地起身,找主子请罪去了。
冯玉贞走入院中,环望一周,这里的确只是一座普通的宅院,只比她们在荆城附近租赁的那间多了侧边的偏房。
这时候田泰瞅准时机凑上来:“小主子和那位许家少爷都睡过去了。奴才叫人烧了水,现在就抬到屋里。”
他想着将功补过,里外忙活了好半天,又是张罗晚膳又是烧水的,崔净空只挥了挥手,喊他下午候着了。
冯玉贞本想去屋里看看女儿,听闻睡下了才作罢。不过自己这些年都是跟安安一张床上睡的,今日又到了新地方,初来乍到,该宿在何处?
见崔净空还带着她往前走,那是中间正房的位置,她停下脚,率先道:“我今日不若睡在偏房罢?”
崔净空轻笑,好整以暇道:“夜深了,只怪宅子太小,偏房让给奴仆了。实在寻不到空地儿,留在正房罢?”
冯玉贞自然是不肯的,她嘴唇嗫嚅了两下,对其中的隐秘之处感到一阵难以启齿——总不能昨日才答应他,今日两人便直接睡在一张床上罢?
正是犹疑的时候,她身前的男人俯下身,压低声音,含糊着不明的暧昧:“我都这么累了,又是坠崖又是骑马,哪儿有心力做别的?好姐姐,求你随我进来罢?”
“你快别瞎喊了……”
他说得放肆,冯玉贞却做贼心虚似的环望一圈,她两手局促地握着,素素净净的脸盘上飞起两片红晕。崔净空攥住她细瘦的手腕,两颗眼珠好似从墨池里捞出来似的,直勾勾地将她一步一步引到房里去。
没法子,又是大晚上,拉拉扯扯实在不像话,冯玉贞只得走进了他的屋里,他们都是不喜好奴仆贴身伺候的人,因而叫丫鬟们都退下。
隔着一层屏风,冯玉贞先洗了一遭,她换了干净的绸衣,从屏风后走出来,露在外面的皮肤微微泛着被热气蒸出的粉。
有意隔了两掌距离,她坐到床沿,竭力不去在意身旁若有若无投来的目光。不多时,身边一轻,崔净空走到屏风后,不欲把她逼得太紧。
等他再走出来,瞧见冯玉贞手里多了两样物件,原是一截棉布与药瓶。
冯玉贞眉头蹙着,摊开一只柔白的手,自责道:“手给我。都怪你那时在门前同我贫嘴,害我都忘了问田泰他们拿药,刚刚才想起来。方才你又碰了水,定然更疼了。自己半点不上心,真握不了笔了可怎么办……”
她把这个小两岁的男人当成喜安来训呢,尽管她训斥时自以为话音很严厉,实则还是轻言细语那一套。
崔净空很老实地把右手递上去,他细致地端详着女人烛光下的脸,近乎痴迷地望着她的柳眉与染着金光的眼睫发愣。
她不像是在给他的手涂药,倒像是一点一点抹在胸口,他的心被糊得严严实实的,一点风都吹不进,胸口微微涨热。
在他手背打了一个结,冯玉贞又收着力道拽了拽,确定包扎实了,才将手里的药膏放在桌上。
她扶着桌沿,稍稍顿滞了片刻,转过身,却见崔净空已经盘腿坐在床上,那只负伤严重的手搁在膝上,空闲的左手却拍了拍一旁铺开的被褥,意图十分明显。
冯玉贞心里打起鼓,冒出一点怯懦来,有些后悔那时浮皮潦草就跟他进了一个屋子,颇有些色厉内荏道:“你不准动歪心思。”
“好。你睡里面,我给你让道。”
这人表面功夫一向做得很好,得了他的保证,冯玉贞才脱鞋赤脚上床,跨过崔净空,躺到里侧。一掀开被子,又察觉不对劲,跳坑里了——怎么就一床被子?
崔净空对此泰然自若:“平日只我一人睡,今日我们回来得太急,下人们都来不及收拾。我们便将就着,这床褥子不小。”
“可……”冯玉贞半信半疑,她正好说些什么,崔净空却直起身,缓缓凑到她面前,低笑道:“贞贞,就这么怕我吗?”
“你总是说话不算数……”冯玉贞抵住他,不准他再靠近了,生怕干柴烈火燃起来,闹出什么动静来。
谁知一只手臂揽住她的腰身,冯玉贞惊呼一声,被他一把兜过,躺倒在床上。
崔净空将被子掀开,罩过两人的头顶,将暖光隔绝在外。被窝里黑漆漆的,他径直俯下身,冯玉贞恼火地捶打他:“你又不守信用!”
崔净空捉住她的手腕,搁在自己的胸口,同她商量似的:“不干别的,只允我亲一下成吗?”
说罢,在她唇上蜻蜓点水似的啄了一下。猝不及防,冯玉贞尚未反应过来,灼热的呼吸又撒在脸上,他微凉的唇瓣复尔含住了她的。
冯玉贞的呜咽全数被他吞进了肚子里,崔净空嗅到她动情时馥郁的苦桔香味,被引诱得越吻越深。他太过贪婪,冯玉贞被吮吸地舌尖发麻,脑海中一片空白,好似坠入缠绵悱恻的黑暗里,两条手臂也不知何时环住了他的脖颈。
崔净空拾回理智,往上撑起身子时,冯玉贞被吻得眼神迷离,里衣敞开了一条隐秘的细长口子,她胸口起伏,还在轻轻喘气。两个人蒙在被子里胡闹,又出了半身汗。
这反倒像是在惩罚自己,崔净空嗓子眼发干,他别过头,不能再看了。遂下床灌了一杯凉水,顺势吹灭了烛,爬上床,又将人抱进怀里,低声哄道:“睡罢,我说话算数。”
这句话说完,他便感觉自己被身旁的人踹了一脚。跟兔子蹬腿似的,疼倒是半点不疼。只是冯玉贞这样的软和性子,他还是头一回见她耍脾气。
生怕惹恼了她,这可好不容易才挨到她答应,崔净空上赶着讨好,低声道:“生气了?”
冯玉贞被吊得不上不下,扭过身,背对崔净空,不叫他抱着自己睡,闷声闷气道:“太热了。”
第118章 坦白
冯玉贞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丫鬟们刚轻手轻脚给冰鉴换了一遭。她说了一声“热”,昨晚崔净空又怕她睡不好,特意叫守夜的田泰抬了冰鉴给她去暑。
现下屋里凉丝丝的,身下卷着一层薄褥,她半梦半醒地睁开眼,乏困地捂嘴打了个哈欠,身边的枕头已经空了。
崔净空因喜安的事临时赶回江南道,案牍积压许多公文事宜,全待他回来敲板,因而今早没惊扰她,也不让别人喊她,轻手轻脚就走了。
冯玉贞甫一扭头,却见有个脑袋眼巴巴地趴在床头,定睛一看,原是快两日未见到的女儿。
冯喜安自前日夜里便闹着要随李畴去找冯玉贞,小孩帮不上什么忙,被强制带到岭南。她闹得太厉害,有谁敢拦着,拿牙咬都算轻的。晚上许清晏睡得四仰八躺,她却睁着一双肖似其父的黝黑眼珠,非得要折回那个山崖去寻。
田泰也不敢对她如何,手头焦头烂额一摊子事要忙活,只好骗这位小祖宗说报信儿过来,人找着了,正在往回赶的路上,明后两日说不准就见着了。这才把将信将疑的冯喜安哄睡了。
他这真是歪打正着,冯喜安早上便知晓冯玉贞的确平安无事回来了,蹲在床边守着熟睡的女人,生怕一眨眼阿娘又藏在那辆四四方方的马车里忽地消失了。
冯玉贞转醒,冯喜安喊了一声阿娘,这才一把扑到冯玉贞怀里,女孩话音含着哭腔,冯玉贞搂住她,本来是该高兴的母女重逢,却忍不住鼻腔一酸。
好在都是虚惊一场。冯玉贞梳洗后,简单地将乌云似的黑发挽成低髻,素面更显得眉目温婉。李畴今日也歇在府上,他见状,叫人将午膳送进屋里去。
丫鬟们只将饭菜端上来,却没有留下侍候,又低眉顺眼退下了,倒叫冯玉贞有些讶异了。冯喜安险些没了阿娘,恨不得干脆被她揣在兜里,去哪儿都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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