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华平颤抖着点头,宋老爷笑:“小银花和你那小四儿……”
陈华平的先头的老婆给他生了三个姑娘,在六年前亡故了,当初他给宋老爷牵线搭桥,认识了三姨太的师妹小银红,这个小银红给他生了个儿子,他就把小银红给娶了回来做了老婆,把那个儿子如珠似宝地疼。
陈华平猛磕头:“求老爷别动银红和小四,您让我做什么我都做,求求您了。”
这个时候他才明白,即便是投靠了鲁鸿达,宋老爷也可以捏着他的生死,他是逃不出宋老爷的手掌心的。
宋老爷把他交给了宋舒彦,带到报社门口,面对宋舒彦手里的这张纸,他开始读:“我叫陈华平,宁波慈溪……”
陈华平念完了这份悔过书,宋舒彦拿着这份悔过书,用不轻不重的声音说:“我从美国归来,家中父母没有告知,我踏进家门就押着我拜堂成亲,当时我就愤然离去。但是我愤然是因为我三番五次写信告知父母,希望能有婚姻自由。我对与我拜堂的女子并无恶意,而是将她看做是自己的妹妹,因为我们儿时认识。回到上海,我进入海东,彼时陈华平还是海东的经理,我发现里面的女工生存状况极其恶劣。她们吃的饭食,是水煮菜叶子,她们上班是全年无休,她们在上班时候稍有不慎,就会被管事拳打脚踢。我知道陈华平可能不懂什么叫尊重,什么叫天赋人权,我跟他说,让他将心比心,自家也有兄弟姊妹,至少咱们应该把人当人看。”
宋舒彦转头看向陈华平:“他呢?依仗着是我父亲仰赖的心腹,但凡我在海东纱厂要做什么?都举步为艰。”
宋舒彦叹气:“我想从市场销售那里想办法,此刻,父母安排我的妻子来上海,我要去武汉,一时间没时间去安置她,就托傅嘉树先生去接秦小姐。不用家里的司机,是因为我们三人儿时曾经是玩伴,所以我才把她托付给傅先生,至少是熟人能照应。我想着等武汉回来,跟她好好谈谈,能和平解决我们之间的婚姻那是最好不过。我在武汉忙活的时候,见到了从上海过来找我谈印花机生意的秦小姐,我第一眼见她的时候,就有一种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的感觉。是的!第一面我没有认出她来,不过上船之前,秦小姐就据实已告了,我感到很幸运的是,她跟我的想法一样,也要离婚。我们唯一面对的问题,就是我的父母。尤其是我母亲,她是一位传统女性,她怎么能接受儿子儿媳离婚呢?哪怕和上一代思想不同,我和秦小姐都很尊敬我的父母。我们怕我母亲接受不了,所以就拖了一段时间,在此期间,她去海东纱厂参观,看到海东纱厂工人的境况,为此质问我,为什么不寻求改变?还给我出了很多主意。在她的鼓励下,我下定决心,不管遇到什么样的阻力,也要改下去。这个陈华平,就写了这么一封信给我父母。”
宋舒彦拿出了这封信走到一个正在低头快速记录的记者面前:“能请您读一下这封信吗?”
这个记者抬头:“可以。”
他读起了这封信,陈华平信里的内容是口口声声说秦瑜是狐狸精,说宋舒彦这样搞下去要把海东厂给搞废掉,说买的印花机那是为了追女人才下的订单。
“陈华平寄信被我知道了,我了解二老,他们接到这封信,肯定会反应巨大,一旦他们来上海,我和秦小姐就没办法离婚了。我找了秦小姐,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先斩后奏,把婚给离了。然后我回家负荆请罪,告知父母真相。为了不让父亲偏听偏信,我带了这些日子收集的陈华平贪墨的证据,我父亲不可能全力支持我在海东的革新,但是他遵从仁义礼智信,怎么可能忍受陈华平苛待工人贪墨工人嘴里的口粮?父亲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了我说的是事实之后,把陈华平给赶出了海东。当晚,我和秦小姐请了父亲的至交好友,傅嘉树先生的父亲傅德卿先生一起坐下来,跟我父母说清楚我们俩离婚的原因。父母对儿女总是能无尽地包容,哪怕我们做出了对他们来说无法接受的事,他们最终也谅解了我们,同意我和秦小姐离婚。”宋舒彦看着秦瑜和傅嘉树,“我庆幸在这一场婚姻当中,没有人受到伤害,而且最终我还获得了一位志同道合的挚友,秦瑜是我的妹妹,也是我的知己。”
海东纱厂的一个小姑娘站出来,看着陈华平:“我作证,他在的时候,给我们吃稀粥,吃烂菜叶,少东家带着老东家一起去食堂,跟老东家一起吃了我们吃的掺了砻糠的饭,老东家才大发雷霆,赶走了这个奸臣。我们现在每顿都会有一个荤菜,不管是新米还是陈米,饭是能吃饱的。自从他走了,我们原来是天天做十二个小时,全年无休,现在是两个白班两个夜班,还有两天休息,休息天的下午,少东家请了先生教我们识字。他提出了每个礼拜认识二十个字,一年能够读报纸的口号。每个礼拜六,只要我们能把这一个礼拜的字都认出来,就会给我们一人一个白煮蛋。”
贺晴等小姑娘说完,看向莫总编:“莫总编,所以你的事实,是基于一个被海东厂赶出来的恶徒嘴里的诋毁之言。在你把这些放到报纸上的时候,你没有想过,如果真的是你报纸上所言,宋先生的母亲怎么可能现在住在秦小姐家里?宋先生是宋太太的独子,可想而知,宋太太是有多疼这个儿子,有哪个母亲能原谅一个给儿子戴了绿帽的女人。她们之间还能保持这么好的关系,你们没有考虑过?或者说你们明知道事情的真相,为了博取销量,故意纵容撰稿人抄袭大段《金瓶梅》里对潘金莲和西门庆的描写,来污蔑秦小姐和傅先生。我想问,你作为报业人,还有道德吗?”
本来宋舒彦和傅嘉树就是两位被人关注的公子哥儿,报纸上那样说,大家大多是看个热闹,此刻细想,报纸上的内容实在经不起推敲,真的是屎盆子往人家头上扣。
面对这样的质问,莫总编作为一家发行量颇大的报纸,近乎无话可说,《巾帼周刊》的总编是一位女士,她走过来:“孙先生在民国初年曾经提出“报律”,被新闻界一致反对,听取意见之后,暂停了该规则,这些年军阀混战,新闻业就在这样的境况下出现了空前的繁荣,而繁荣的背景下,就是没有监管和相关法律规定,导致借着新闻自由的幌子,争相挖人隐私,挖不到隐私就制造谣言,三人成虎,这些谣言也成了杀人利器。”
陈六小姐也走出来:“当初我离婚,是痛苦无奈之举,唯一所求,就是让我能平静渡过那段最难熬的日子。但是,那么多的记者堵在我家门口,骚扰我和孩子,当我心头的伤疤已经结痂的时候,他们非要一次次的揭开我的伤口,拿来消遣一番。而期间不知道造了多少谣?”
秦瑜这才站出来:“所以拿别人离婚事件消遣的人,都需要问自己一声,你们头上的辫子剪掉了,心里的辫子剪掉了没有。你们脚上的裹脚布解开了,是不是裹到了脑子里?如我和宋先生的一场十分友好,互相理解的文明离婚,被你们套在了明代那个极度压迫女性的文化下,文人笔下写出的放浪形骸的文学壳子里,肆意抹黑侮辱的香艳文章来满足公众的猎奇心里。千年前,已经有夫妻用‘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来道别不幸福的婚姻。为什么到今天,世界已经发生巨变的时代,还在因为一对男女离婚,而衍生出无数的揣测,给男方贴上蠢钝的标签,给女方贴上放荡的标签。与其说这是在羞辱宋舒彦先生和我,不如说这是在羞辱这个时代竟然还有这么多食古不化的脑子。”
这些话被围观的人议论纷纷,此地本就是各大报社聚集之地,另有各家出版商,围观人群中大多也是文人,虽然对女子解放,解放到什么程度,各有不同的见解,但是改善女性的生活状况,尤其是底层纺织工人的状况却是没有异议的。而对离婚更是没有意见,这本来就是新式文人一直在鼓吹的自由。
《三日谈》用低俗的内容吸引了大量读者,不能说完全让人不耻,从某种情况下来说,还有一些是羡慕嫉妒恨。
所以,此刻大家站出出来纷纷讨伐莫总编:“无冕之王是报业人的最高荣誉,他无惧权势威胁,不贪图金钱诱惑,用自己的笔,维护正义,揭露邪恶。像你这样,颠倒黑白,不问是非,脑子还停留在五百年前的人,还能从事报业,还能配从事报业吗?”
看到这里那个红陵笑笑生已经知道,这个事情闹大了,看起来这个稿件是交不了了,趁着现在混乱,他还是快走吧!
这位想要鞋底抹油,没想到他身边原本站着的一个体型壮硕的男人拦住了他的去路,他想要推开这个人,怎么都推不开,他提高了声音:“你让一下!”
“宋少爷,这个人要跑。”拦住红陵笑笑生的人叫宋舒彦。
秦瑜侧过头看去一个戴着黑框眼镜,梳着中分头的三十多岁的男子被拦住了,她问:“红陵笑笑生?”
给《三日谈》供稿的撰稿人说:“就是他,他为明天的文章开价八十个大洋,说要抄《金瓶梅》二十七回,潘金莲醉戏葡萄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