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读书人,虽然都说读书辛苦,但是少有在诚运写单这样,每天大早便来,除了午间吃饭和上下午各两次的短暂休息时间,他们手中的笔就没停过。
这样不停的书写,是他们从未经历过的。
想他们代写书信时,坐在自己摆摊的桌前,每日游哉游哉。虽然日子贫寒了些,却过得体面、过的清贵。
可是在诚运做事,日日被几个从未进过学堂、连个端正些的字也写不出粗人盯着,真真让读书人的颜面扫地。
为着那多写一份,便能多赚一份的酬劳,他们忍了。
可现在,这帮人得寸进尺,居然把他们当寻常伙计使唤……真以为他们会为五斗米折腰吗?
袁冬初听了中年人的挑衅言语,却并不着急,只淡淡问道:“这位先生的意思,分开放置包裹这件事,你做不到是吗?”
那中年人再次冷哼,却不答话了,一副不屑于回答的样子。
他来诚运做这档子应急营生,渐渐的积攒了诸多不痛快。但每日的结算,却是实打实的丰厚,比他日常写信多得多。
若真不做了,却着实有些舍不得。
另一个年纪稍轻、三十来岁的书生张了张嘴。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出来:“既然我们担了分拣的营生,原来的酬劳是否就不太合适了?”
有些拥挤的饭堂,众人的视线都看向袁冬初。
这位诚运主事人的安排,让大家原本的营生都有所变动。而且,做事的这些人中,不少都是临时雇来的。
既然是临时做事,那就不怎么考虑掌柜和东家的态度,把眼下的银子赚到才是正经。
这几个也开始动心思了:如果给这几个写单的书生涨了工钱,其他人是否也能跟着多赚一些?
面对各种意味的目光,袁冬初面色平静,依然用淡淡的口气说道:“几位先生所做事情,和之前没太大区别。只是把原来随意放置的包裹,丢进几个不同的竹筐,并未增加多少负担。
“如果几位一定要计较这个,看在几位做着其他人做不了的写单事务,那就每十单多算一文钱,算是把包裹分开放置的酬劳。”
简直岂有此理!这是把他们当叫花子吗?!
闻听此言,中年书生眼中闪过愤怒之色,大有拍案而起,决然而去的势头。
再想想每日结算的酬劳拿回家中,妻儿的欣喜,终究舍不得这个赚钱的机会。
但若任由诚运投递和这女子欺凌,中年人却是万万不肯的。
他也收敛了情绪,先是捶了捶自己的手臂,再把语气放淡,说道:“连日劳累,今日也是一早来了,便一刻不停的书写,着实有些累了。容我歇一歇,再看能否继续书写。”
“可以,”袁冬初一口答应,又看向另外三人,“您几位呢?也要歇息之后再看情况吗?”
大概是袁冬初语气太过平静,让三人很不踏实,相互交换着眼神,一时间竟无人开口。
询问是否增加工钱的那个,迟疑了一小会儿,也是横下心,附和了中年人的说法:“我,也有些累了。”
“行,先生只管歇着。”袁冬初的干脆,让其余两人心虚起来,目光移开,看向别处。
袁冬初却没忽视他们的意思,说道:“若两位先生歇好了,那便换前面做事的人回来吧。他们还未吃午饭。”
这两人迟疑中。
以本心而言,他们对现在的工钱是满意的。
但有两个同行正在争取更好的报酬,他们若依着袁姓女子的话,乖乖去前面店里写单……却是把两个同行的努力置于何地?又把他们自己的骨气置于何地?
没给他们继续迟疑的时间,袁冬初紧接着便问身边的张二柱:“你找的两个能写单的人,什么时候能来?”
张二柱望了望门外,说道:“他们说吃过午饭便来,应该快到了。”
[313.第313章 形势比人强]
张二柱的回答,让四个写单人脸色骤变:诚运又找了能书写的人?
这就是说,诚运对突发情况有所准备。
至于这种准备只是针对写单人发难,还是对所有突发状况都有警惕,这就不得而知了。
识文断字、能流利书写的写单人,诚运都能随时更换。其他临时雇来的打杂伙计,哪里还敢有别的心思?
实话说,这些临时雇用的人,能在诚运找到这份工,也是有亲朋好友介绍,才得到的机会。
在诚运投递行做事牢靠,几乎成了通州很多人的共识。想进诚运投递行做工,哪怕是临时的,也绝不容易。
还有重要的一点:在张二柱的回答中,一个和当下情况没什么关系的细节,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心有触动。
张二柱说:新找的写单人,他们吃过午饭会来。
“吃过午饭”只是几个很寻常的字,却是重重敲进众人耳中。
因投递行的忙碌,为了节省时间,所有在诚运做事的人,都有一顿免费的午饭。
虽然这份午饭很寻常,间或也会有杂面饽饽、野菜糊糊。但正经的炖菜、贴饼子也是有的。
最重要的,大家都能管饱了吃。
他们这些做事的人,是眼睁睁看着厨房,一大盆一大盆、一笸箩一笸箩的往出端汤菜和主食。
虽然是免费的饭食,但诚运不糊弄他们。无论什么饭食,都是实打实的。
除了诚运,哪家都没这样的待遇。
其他家,就是遇到必须管饭的时候,也是按份给的。吃饱吃不饱的,只能指望自己的饭量能小一些。
在袁冬初和张二柱的对话,和各种人的各种寻思中,后院的门被拍响了。
张二柱更加精神起来,丢下两个字“来了”,便箭步出去开门。
随着脚步声走进,果然就见张二柱领着两人进了饭厅。
两人中,一个年长些的,穿着简朴的长衫,看起来像个账房先生;另一个十四五岁的年纪,还是个少年,穿一身短打衣裤,和寻常百姓家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张二柱做了介绍:年长那个果然就是账房先生,这几天正好辞了工,正在找别的事情做。恰巧诚运这边临时用人,便欣然来了。
另外那个少年正在进学,但家境贫寒。前两天诚运找临时写单的人,他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消息,便来问过。
这时听到诚运有需要,当即就和学堂夫子告了假。
写单和写单后分开放置的酬劳,张二柱已经给二人说过,袁冬初只负责把具体要做的事情做详细交代。
两人新来,只衡量做事本身和工钱是否合适,并不牵扯其他。
无论写单、还是按照投寄地点分开放置,都不是什么难事。两人当即点头,表示没问题。
袁冬初看看其他人,都歇的差不多了。因为说事,饭后这段时间比之前还多了些。
“那就开工?”袁冬初征求潘再水的意思。
通州是潘再水管辖之地,掌事人的威信还是要给的。
潘再水点头:“走吧,前面的人早该饿了。”
张二柱带着一众人,跟在袁冬初身后,往前店走去。
袁冬初没把事情做绝,临走时,看了眼做着未动的四个写单人,说道:“几位先生什么时候觉着歇好了,随时去店里便可。”
至于去了店里,是否还有他们的位置,那就不好说了。
中年书生并不领情,冷哼一声,并不搭话。
两个有所松动的人,犹豫着是否跟上去的写单人,被他这重重的一声“哼”,硬是没好意思起身,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出门而去。
潘再水则留下,等着下一拨吃饭的人,准备给他们做新的工作调度。
他也没给这四人脸色看,这几个毕竟也是跟着他忙了好多天,好歹有个人情。当即便招呼了厨下做饭的婶子,给这几位沏了壶茶。
之后不再理会,更不催促。
被换会来吃饭的人,见其他人都如往常那样去做事,而这四位却稳坐不动,都诧异不已。一边吃饭,一边不时的往四人方向瞄上一眼。
等他们吃完饭,潘再水的一番讲解,把调整之后的事项和顺序,给这些人分说一遍。这些人再看那四人,心中便有了些猜测。
对于分拣以及做杂事的人来说,所做事务虽有变更,但事情的本质没多大区别,并没有需要额外付出体力的事情。
于是,这些人对新的安排反应平平,都是点头应是。
包括两个写单人,也很随意的答应着。
他们中,一个是诚运长期雇用,还兼着他自己代写书信那份工的人。就是为了自己的长久营生,也不在乎这点事,答应起来毫无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