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凝青是真的不在意。齐国君安静地打量了她片刻,也没能从那张清冷的面容上窥见半分隐忍的不悦。
确定望凝青是真的没有心怀怨怼,齐国君这才暗中松了一口气,转而笑道:“润世娶了个贤妻呢。”
“是。”殷泽转头看向自己的妻子,面上流露出温柔的笑靥,“能娶到她,是我的福气。”
皇上闻言便忍不住笑着调侃,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和乐融融。华阳公主在席上朝着望凝青挤了挤眼睛,被皇后有所察觉,招来了一个严厉的瞪视。
酒足饭饱,天色已晚,皇上也没有留他们太久。见面后聊了几句,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便放他们回去了。
今天实在发生了很多事,饶是望凝青精力远胜于其他小姐,此时也觉得有些累了。
“还好吗?”马车有些颠簸,殷泽将自己的肩膀借给望凝青靠着,“你看上去有些累了。”
“还好。”望凝青闭目养神,“不过的确发生了很多事。”
望凝青的袖摆落在殷泽的膝盖上,袖袋里藏着脏污的软绸,有些许水渍透了出来。
殷泽没有在意,顺着她的话头继续道:“有认识什么人吗?大公主似乎很喜欢你。”显然,他发现了华阳公主在席上的小动作。
望凝青想了想,觉得这些事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将与大公主相识的过程娓娓道来,顺便还提了一嘴晚间认识的林沫儿。
谁料,殷泽听见林沫儿的名字时突然愣了一下,问道:“是礼部侍郎之女吗?”
“是。”望凝青不疑有他,颔首道,“挺可爱、挺秀气的一个孩子。”
“这样啊……”殷泽手指抵唇,小声低喃着,“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
殷泽止住了话头,很快换了一个话题。无论如何,一介外男在意一个未出阁的闺秀总是不合礼节的,更别提那还是妻子的好友了。
一夜风平浪静,正如望凝青预想的那样,一开始所有人都没有发现郡王世子失踪,就连西平郡王自己都以为这逆子又偷偷跑去眠花宿柳了。
直到三天之后,京中才隐隐传出世子失踪的消息,说是世子的狐朋狗友找上门,郡王府才发现世子不见了。
这下可谓是滚油里浇水,炸成一锅了,西平郡王府顿时就乱了。要知道西平郡王年纪已大,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谁出事他都不能出事啊。
西平郡王急得焦头烂额,将跟在世子身边的侍从全部抓起来盘问,这才发现世子居然在三天前的宫宴上支开了他们,自己不知去了何处。
因为世子以前也不耐烦王妃的管束,经常甩开侍从,因此发现世子不见了,侍从也是惯例禀告了王妃一声。
之后王妃派人去了世子常去的青楼画舫里寻找,没有找到人也以为世子是躲到哪个狐朋狗友家里了。谁能料到这么一个疏忽,世子就真的出事了呢?
事情闹得很大,西平郡王甚至跑到皇上的书房外嚎哭,逼得皇上没办法,只能派兵寻找。
新婚三日后便前往天枢军报告的殷泽自然也收到了搜捕的消息,听见郡王世子失踪后微微一愣,不知为何从犄角旮旯里翻找出了一件“往事”。
准确的来说,是黄粱梦中的那一世里无意间听到的一则佚闻。
大概是两年之后吧,皇宫里突然传出闹鬼的传闻,不少宫女太监行夜路时死于非命,形容可怖,晚间惊吓到的宫女们都说自己见了鬼,是浑身湿漉漉的女鬼。
皇宫这地方,每年多多少少都要死一批宫女太监,虽然皇上仁慈,但保不准宫中妃子惩罚下人,一开始殷泽也没有当做一回事。
但后来不知怎的,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说那女子是被西平郡王世子玷污后投河自尽,因冤屈而化为厉鬼,夜夜在宫中徘徊,等着向郡王世子索命。
殷泽记得,传闻中的女鬼是礼部侍郎失踪的女儿,侍郎夫妇感情甚笃,唯一的孩子便是这个千娇万宠捧在手心养大的女儿。
没记错的话,那个女孩便名叫“沫儿”。殷泽之所以会记得这个名字,是因为军中的友人曾经感慨过,说这名字太轻,谁料最后果真红颜薄命。
“那女孩儿幼年体弱,侍郎夫妇求仙拜佛,都说这孩子会早夭。民间不是说贱名好养活吗?侍郎夫妇便给她取名为‘沫儿’,说这样不会压人,能长长久久。”
是巧合吗?殷泽闭了闭眼。上辈子他征战在外,京中之事多是道听途说,添油加醋、空穴来风不在少数,对这件事情印象深刻还是因为它太过“长久”。
宫中闹鬼,皇上自然是请了阚天监过来作法驱鬼,谁料这恶鬼太凶,驱逐不成反倒填了两条人命下去,令朝廷颜面大失,束手无措。
无可奈何之下,皇上只能下令封锁了那一片宫殿,在民间发布了招贤令,扬言若有人能驯服恶鬼,赏银千两,授五品官。
这道皇榜发布出去,整整两年,揭榜者无数,但到头来都没有一人能解决宫中的祸患。
殷泽依稀记得,自己上辈子将死之际听说一位名叫“穆霁寒”的道士揭了皇榜,接连解决了好几桩京城的悬案,那人非佛非道,自称“方士”。
据说这名叫穆霁寒的方式超度厉鬼的手法也与他人不同,其他道士都是将冤魂厉鬼生生打得魂飞魄散,他却非要追究厉鬼的生平,称只有这样才能斩断业障。
斩断业障。殷泽怔怔地放下了文书,思绪一时混乱。
如果上辈子失踪的是林沫儿,那为何这辈子变成了西平郡王世子呢?
殷泽心中隐约有个猜想,可他不敢确认,只是哑声吩咐手底下的士兵,道:“去搜一搜宫内的池塘……”
命令吩咐了下去,侍卫立刻开始了行动,两天后,禁卫军果然在女子净房旁的池塘中捞出了一具半腐烂的尸体,已经被水泡得肿胀,显出了巨人观。
西平郡王赶到皇宫,亲眼目睹了儿子凄惨的尸体,顿时昏倒在地,一病不起。
皇上立刻招来了京城内最好的仵作,但是验来验去,西平郡王世子都是死于意外。
“确定吗?”
“是,世子脚底染着池塘边的泥,周围也没有拖拽的痕迹,只可能是他自己走到了池塘边。我们用了酽醋和酒,在岸边的岩石上发现了世子的血迹。”仵作战战兢兢地回答着,“尸体已经腐烂得十分严重,看不出什么痕迹,但是鼻腔与肺部都有积水,我们还在世子的舌根发现了食物残渣。”
“所以,初步可以断定,郡王世子甩开了侍从,深夜时分没有点灯,孤身一人前往女子净房。但或许是喝多了想要去河边呕吐,不慎脚底打滑,失足摔进了池塘里,头部磕在河岸边的岩石上陷入了昏迷,最终导致溺毙……”
仵作说到最后也一时无言,郡王世子甩开侍从独自前往女子净房是要做什么,还特意不打灯?真是死有余辜的狗东西。
“我不信。”西平郡王声嘶力竭,“我儿一定是被人害了,陛下,您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被西平郡王指着鼻子骂了好几天的京兆伊冷着脸,阴阳怪气地道:“郡王殿下请您看开一点,京城最好的仵作都在这了,案情没有任何疑点。”
“没错。”仵作连连点头,耐着性子解释道,“如果是被人杀害的,那鼻腔与肺部不应该有那么多的积水,是因为还活着的时候用力呼吸,这才会把水吸进肺里。另外,喉部的食物残渣也堵塞了世子呼救与口部呼吸的可能,如果这是有人犯案,那下官只能说……”
仵作苦笑地摇了摇头:“完美的犯罪,除非这位犯人是一位经验老道的仵作或者拥有神通的妖鬼,不然如何能做到这般完美?”
京兆伊与仵作试图跟西平郡王讲道理,然而西平郡王根本不是能听得进道理的人。
“就算他是自己落水的……”西平郡王气得脸都涨红,咆哮道,“一定是有人勾引吾儿,这才让他不慎落入河中!一定是,那个贱人——!”
“够了!”齐国君听不下去了,抄起案上的墨块便朝着西平郡王砸了过去,驳斥道,“他敢尾随女子到净房,他还有理了是吗?”
“来人啊!西平郡王罚俸一年,禁足府中闭门思过,没有律令不得外出!”
齐国君直接给人判了无期禁足,等到涕泗横流的西平郡王被禁卫军拖下去,他这才阴着脸坐回位置上,宽慰其他大臣。
百官下朝,众人难免嘀咕此事,算了算郡王世子出事的时间,不由得人人自危,心生后怕。
“说来,应当是陛下举办宫宴那天夜里,嘶,这厮……真是死得好。”
“可不是吗?我妻女可都去了,什么糟烂玩意儿,狗东西,呸!”
殷泽沉默无言地走在众人身后,他俊眉微拧,仿佛陷入了无解的噩梦里。
——林沫儿、西平郡王世子……会是巧合吗?
如果没有人在暗中拨动琴弦,那早已书定的韵律又怎会半途变了调子?
殷泽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家中,想去书房整理一下思绪,却见妻子身边那位名为“静喧”的侍女正在庭院内晒书。
“是归宁时袅袅带回来的书吗?”殷泽朝着书房内已经摆放得满满当当的书架看去,殷泽和妻子各有一面墙那么高的书架,用来存放日常翻阅的书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