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入愁肠愁更愁。
顾子琛看了眼裴瑾,又看了眼面色郁郁的萧珩,吃惊道:“何至于此?”
裴瑾比了个手势。
顾子琛失声道:“不得了!嫂夫人知道你与璃月姐的事了?”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般说!萧珩放下酒杯,漠然道:“我与郡主之间,并没什么。”
年少时确实有几分爱慕的心思,他身旁女子虽多,但自己有常驻北境之心,择偶便未考虑过京中养尊处优的贵女。北境女子少,赵璃月与京中闺秀不同,她明艳热烈,如一团燃烧在广阔天地之间的火焰,轻而易举便吸引了他的目光,此事他断无否认之理。
但两人皆不过有些朦胧的好感,却从未挑明。因日常相处,两人都是倔强骄傲的性子,其实每每说不上几句便起了冲突,又都不肯让步,总要不理不睬几日,才有一个心不甘情不愿地低了头,如此方能和好。
最后一次,他俩大吵一架后,恰逢沈拓来了北境,又恰巧他救了赵璃月,赵璃月一气之下,道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执意与沈拓订了婚。他郁郁南下,却遇到了心中的她。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她不是一眼看上去多么耀眼的女孩子,可当她望向你的时候,一双杏眼清澈如一汪春水,让你轻而易举就是陷了进去,静水流深,便这样不动声色地浸润了他的心,让他在北境,想起京城,再不是浮华若空的喧嚣,而是那盏等待他的灯火。
待到朝暮相伴,才感受到她的精致风雅,更甚京中贵女,寻常的日子似也有了勃勃生机。与她一起,方觉北境风沙过于粗犷,过往人生太匆忙,竟不能停下来,细品生活之美。
却不想,她的纤细敏感,藏于温柔外表之下,她的清澈双眸,更是容不得半点沙子。她的决绝,如利刃划过肌肤,刀锋出鞘便无可挽回,是剜心之痛,彻骨之悔。
爱与不爱,都应坦诚相待,一念之错,悔之莫及,杯酒尽,萧珩口中全是苦涩。
顾子琛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萧珩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些森然,顾子琛顿感凉意,忙解释道:“哎,虽说你知我知,你和郡主的确清清白白,苍天可鉴。”他抡指滑过一圈,将萧珩和裴瑾都囊括在内,才接着道:“可嫂夫人不知啊,明知赵璃月必定回京,有些场合和嫂夫人能撞见,你该提前说清楚的。”
“所谓:迨天之未阴雨,有备无患。”他还摇头晃脑掉了个书袋,才飞过一个眼神:“该说的时候不说,结果呢,那日在马场,新欢旧爱相见,啧啧......”
“什么新欢旧爱,乱七八糟的......”顾子琛口中的他,好像轻薄浪子一般,萧珩甚是不满。
“就是这样。”顾子琛点了点他:“女子大多心细如针眼,窥一斑而知全豹,且极擅长脑补,你只稍微异样,她便能感受得到,自然起了疑心,彼时你便是浑身是嘴,其实也有些说不清了。”
“偏后来你运气不好,那日恰陪着郡主逛街,竟又撞上了嫂夫人,你这一而再,回去又不解释,若再传进嫂夫人耳中一星半点风言风语,可不就造成了今日这般被动局面。”
他自言自语:“原来嫂夫人只是看着温柔,气性也这般大,与晋康一样善妒哪。”又向萧珩道:“话说你现在负荆请罪,深切忏悔还来得及么?”
“我们两人,都可以指天誓日,为你的人品作保。”
沉默许久的裴瑾看热闹不嫌事大,出声道:“可。”
萧珩苦笑摇头,顾子琛尚且不知赵璃月去救过他呢,在清词心中,进一步坐实了两人之间的纠葛。何况,清词对裴瑾印象不佳,顾子琛也不过平平,若他们两人再起哄,清词会更加觉得他们是一丘之貉。
顾子琛怜悯看着萧珩,真心为自己好友发愁了。半晌,他喟叹道:“幸亏老国公如今远在北境。”若是知道自己诚心求来的婚事被萧珩搞砸了,萧珩也逃不了一顿家法伺候。
萧珩目光平直,盯着桌面,紧抿着唇,唇角弧度深刻,如刀削斧凿。
顾子琛灵机一动:“有了!”见萧珩抬眸望向他,他一拍手:“你想个法子,让她怀个孩子不就好了。有了孩子,她若想回去,也得思虑再三,你再花上水磨功夫,小意温存,天长地久,她自然心软。”
子嗣一事,更是令萧珩难以启齿。且胡老太医说了,以孟清词如今的身体状况,便是着意调养,也还得两三年呢。
何况,他也不是顾子琛这样能屈能伸,嬉皮笑脸的脾性,惯会说些甜言蜜语。他不开口还好,若一开口又会冷场,这样想着,看向顾子琛的目光便隐含了羡慕。
裴瑾忽然道:“子琛,你这样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也给我支个招吧。”得到顾子琛鄙视一瞥:“去,你那叫痴心妄想!”
裴瑾登时气结。
*
春夜静谧,有溶溶月,淡淡风。
萧珩今日本无意饮酒,结果三人聊到最后,皆有意所难平之事,顺遂如顾子琛亦在所难免。顾子琛今日叫的酒又是烈度极高的九酝春,三人遂推杯换盏,不知不觉已是酩酊大醉。
步出罨画楼,萧珩才惊觉自己今夜竟比上一次喝得更多,醉意也更加深了。
许舟踌躇片刻,出声问萧珩今夜是不是依然宿在镇抚司,毕竟世子如今已以官署为家了。
萧珩抬眸瞥了他一眼:“回府。”
许舟便知世子虽脚步沉稳,目光明亮,但却是醉了,且醉得不轻。不然,以他和夫人如今的关系,他是断然不会这般吩咐他的。
不过,世子主动些,甚好。
依他来看,两人都太端着了。
许舟此时尚且乐观,于是他利落将萧珩送回了府,又径直送到了安澜院,见竟是白露迎了出来,不觉皱了皱眉,知宜和知微去哪儿了,但两人迟迟未露面,只得将萧珩交给白露,又叮嘱了一番才退了下去。
白露应了,便要伸手扶着萧珩往西面书房走去:“世子爷且随奴婢来。”
萧珩却驻足停留片刻,脚步一转,往正房走去。
白露一急,出声唤道:“世子爷!”
萧珩如冰似雪的眸光便清清冷冷落在她身上。
作者有话说:
小顾得意脸:我分析滴到位不?
其实,就是每个人看事情都有自己的局限性,再就是往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啦。
本文男女主,副CP均非完美人设,求轻拍。
1.“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出自电影《怦然心动》。
第八十四章
白露忙退后一步, 垂头叉手而立。
萧珩含着醉意的眸光又睨了她一眼,才抬步走到正房廊下,屈指敲门。
门内并无回应,毕竟夜这般晚了, 安澜院上下都已入睡。
虽未得到回应, 萧珩却很耐心, 锲而不舍地继续敲着,声音虽不大,于安静的夜里却甚是清晰。
今日是知微在外屋值守, 她捂着耳朵半日,终是被这敲门声打败, 只得起身开门,边走边嘟嘟囔囔道:“这是哪个没有眼色的, 大半夜的扰人清梦!”
心下庆幸清词今日因给顾纭送行,伤感不已,临睡前用了安神汤。
然当她开了门, 看到倚在门边的玄衣身影,不禁大吃一惊,结结巴巴道:“世子,您......您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忍不住回眸望了望里屋。
不怪她惊讶,世子爷已多少时日没回府了, 便是回来,也直接去了西面书房。
见萧珩如此, 这些日子以来,知微也淡了撮合两人的心思, 她不知两人私下已将和离之事谈妥, 因看过宋蕴之待顾纭的满心热忱, 痴心不改,想着世子待夫人心意不过如此,若是夫妻之间,一有争执便如此不闻不问,世子爷身为男子,可在外面风流潇洒,夫人却只能在家中孤灯独坐,长此以往,确非良配。
她鼓起勇气提醒道:“世子,夫人已经歇下了。”又因闻到萧珩身上的些微酒气,更是暗暗皱眉。
萧珩轻斥了一声:“出去”,便自顾进了屋子。
知微在门口,满心担忧,又碍于萧珩气势,不敢进屋阻拦。
这么一闹,清词睡眠本就浅,听到门口对话便醒了。她披衣起身,撩开月门上的珠帘,问:“出了什么事?”
抬眸便对上了萧珩的目光。
月色溶溶,她望过来的眼波亦似隔了月光,朦朦胧胧,没了近些日子的冷淡,是不设防的温柔。春衫轻薄,衣襟微微敞开处,精致的锁骨之下,一抹雪色在披散的乌发间若隐若现,引人遐思。
清词不知萧珩已醉,也是因萧珩实在看起来与平日没什么异样,见是他便肃了神色,淡声道:“世子怎么过来了?”
言下之意:莫非忘了你我二人的三月之约?
然而萧珩醉酒之后,脑中的确将这些忘得一干二净,心中唯余一个执念,就是眼前人,梦中人,心上人。
他笔直地朝清词走了过去,步履沉稳,眼神明亮,唤了声:“阿词。”
两人离得近了,清词这才察觉到空气中浮动着浓浓酒气,想着与醉酒之人也无甚道理可讲,只是萧珩向来自律甚严,不知因何如此纵酒,总归是朝事不顺罢,便抬起袖子,捂唇打了个呵欠,道:“世子先洗漱罢,知微你去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