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词忍不住笑,将手中刚刚剥好的莲子剔了莲芯儿,塞入蒋梦笙口中:“阿笙,你还是如阿彤所说,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呀。”
立在船头的俏丽船娘回过头笑:“这可巧了,我家夫人也常这么说姑娘。”
“嗯,英雄所见略同。”
“好呀。”鲜莲子入口清甜,蒋梦笙嘴角扬起,又佯装生气,伸手咯吱孟清词:“你们两个合伙排喧我!”又瞪了那船娘一眼:“沛菡,既这么说,今儿的晚饭,便没你的份儿了”
“姑娘,我错了。”沛菡忙不迭地讨饶,清词也笑着连连躲闪,顿时湖面上响起如铃的笑声,惊飞栖息的水鸟,钻入岸上浓密的绿荫里。
三人闹了半晌才停下来,清词与蒋梦笙分食了一些剥好的莲子,将余下的用帕子包好,因手上沾染了几块莲子的外壳,索性伏在舟边濯手。
绿波荡漾,她一双柔荑映着波光,宛如透明一般。
蒋梦笙起身,静静凝视了她片刻,才道:“清词姐姐,自你来了后,我头一回见你笑得这般开心。”
清词一愣:“是么?”
自那一晚之后,她决意离开国公府,恰好梦笙来了信,信中写道父亲给她定了一门亲事,成婚在即,却无至交好友相伴,心中不免担忧紧张,很是感叹了一番,又说她若是能来参加自己的婚礼便好了。
清词心中一动,想到父亲还在气头上,自己即便离开国公府,也不能立时回青州,呆在京中,亦无处可去。因怀绣虽买下房屋,修整还得一段时日。因此她致信梦笙,道久慕江南风景,欲南下小住几日,果不其然,不久便收到了梦笙热情洋溢的邀约。
萧珩许是因为愧疚,痛快地放了她走,只提出一个要求,便是由赵剑护送她到杭州府,毕竟两地相隔千里,彼时她无意与他多做纠缠,想了想便应了。
谁知到了杭州,这位堂堂的赵校尉大人竟赖着不走了,口口声声道世子给他的命令是保护夫人,夫人在哪里,他便在哪里,不能离开。清词气结,写了一封信与萧珩质问,然却迟迟未有回音,后来才得知萧珩彼时已去了北境,自然没有收到她的消息,于是,赵剑便这么留下了。
然他日常的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地落在知微身上,清词这才知,除了保护他之外,赵剑许还另有心事,这心事便着落在知微身上,偏知微从前与他也算熟络,自离京之后却不知为何,有意无意躲着赵剑,对他颇为冷淡。
想到这里,便想到那个她决意忘记的人,如今两人一在南方,一在北境,真真切切远隔天涯,或许此生不再相见,忽然有些怔忡。
蒋梦笙看着清词清丽柔美的侧颜,心中不是不疑惑的。
她与清词常书信往来,虽吐露过成亲之前的忐忑和不安,却从未奢想京中好友能过前来,盖因晋康县主有孕在身,受不住奔波,而清词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主持中馈,自也不能轻易离开。
是以,收到清词的信,她虽欢喜却极为惊讶,然母亲得知后却很是欢迎,于是她在母亲的怂恿下,提笔写了回信。
清词来到后,父亲母亲对她亲热友善之余不失客气恭敬,她这才隐隐约约感觉到,清词能来杭州,许并不仅仅是女儿家书信往来的随意,而是父亲与定国公府,确切的说,是与世子萧珩,达成了某种协议。
父亲还提醒她,不要泄露清词的身份,对外只道是蒋家远房的亲戚,也不要追问她南下的原因,两人相处,只还如从前那般便可。
这于她并不难,因她与清词实在性子投合,喜好一致,彼时在京中浅浅一面便惜不能相交,如今人来了后,在蒋府住了几日,两人在一起,愈发觉得有趣。
后来清词道她成婚在即,不甚方便,又爱湖边风景,母亲便请她住了濯素园,她依旧常来看她,在这样的女子身边,相处愈久,越会发现她的温柔美好与无限情致,她便想,若她是萧世子,怎么也不舍得放她离开的。
这般想着,就有些不舍,她便启唇问:“清词姐姐,待我婚后,你便回京中吗?”
清词展颜一笑:“打算回青州了,自嫁入京中,我还没回去归省呢,甚是想念双亲与小弟。”
两人一边聊着,小舟从高高低低的荷叶中穿过,这一道狭窄的水路之后,便转到了西湖之上。因已近黄昏,湖面上逐渐热闹起来,泊在湖上的画舫渐次燃起了灯笼,映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与初升的星月交辉,嘈嘈切切的琵琶声度水而来,江南的富丽与温软便这样不经意地流淌其中。
蒋梦笙正要说话,忽听清词指着一条离她们最近且最大的画舫道:“这画舫装饰得如此华丽,竟比你家的那条还大上好些。”
蒋梦笙一抬头,便看见眼前这一条无一处不精致,无一物不珍稀至极的画舫,舫画周身细细雕琢着各种图案,精美绝伦,而舫上张灯结彩,那画着人物故事的绢灯,用的是江南最名贵的素雪娟,而随意垂着的纱幔,用的是大周千金难买一匹的轻容纱。
富贵之中不失清雅,风流别致得很,但也确实很豪奢,一看就知道糜费了不少银两。
画舫上人影重重,隔着薄如蝉翼的轻容纱,隐约可见有五六位妙龄女子,身姿绰约,中间坐着一个宽袍大袖的男子。
蒋梦笙的嘴角抽了抽,似想起了什么,神色便有些奇怪。
须臾,丝竹奏乐之声响起,便有佳人轻启朱唇,唱了一曲“采桑子”:“天容水色西湖好,云物俱鲜。鸥鹭闲眠。应惯寻常听管弦。风清月白偏宜夜,一片琼田。谁羡骖鸾。人在舟中便是仙。”
这女子歌喉宛转,一字一句如玉珠走盘,当此清风朗月,听得人心神俱醉。于是,歌声方歇,便听一管极动听的男子声音,低沉,微哑,带着迷人磁性,赞了句:“好一个“人在舟中便是仙。”
那方才唱歌的女子便娇笑起来,仿佛不胜欢喜,斟了杯酒递到那男子唇边:“能得长欢公子一句夸奖,奴三生有幸。”。
男子就着她的手一饮而尽,再开口时,便似衔着三分醉意:“此句虽好,然此情此景,我却是愿做鸳鸯不羡仙。”说着便将那女子揽入怀中,衣袖扬起,遮住了二人面容,只听到那女子吃吃的笑声。
这两人情形狎昵,清词这才后知后觉,似是这位什么长欢公子携妓出行,而她竟在这好奇地观望了半日,不觉讪讪,回头对蒋梦笙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吧。”
蒋梦笙正等着她这一句,闻言松了口气,忙不迭道:“好。”沛菡便划着小舟沿着原路返回濯素园。
知微和知宜两人等得心焦,正商量着要遣人去找,便见三人回来了。知微便迎上前来,一面扶着清词下船一面絮絮道:“您自从来了这里,一日日地,规矩竟比京中松散了好多。”
“这景致再怎么好看,也不能到这般晚,明儿早上起来看,它难道就没了不成?”
清词无奈:“好妹妹,你少说两句罢,我饿了。”
沛菡扶着蒋梦笙,她便在后头窃笑:“原能制住姐姐的人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1.“天容水色西湖好”一词出自宋 欧阳修《采桑子》。
2. “愿做鸳鸯不羡仙。”一句出自唐卢照邻《长安古意》。
第八十七章
来到正堂, 知宜已摆好了饭,蒋梦笙抬眼看去,果然桌上有清词说过的荷叶饭,碧滢滢的叶子包着一粒粒光洁晶莹的饭粒和雪白的鱼肉, 饭香和荷叶的清香相交融, 令人食指大动。
因晚食清淡, 除了荷叶饭之外,桌上还有二菜一汤,清词指着一道红绿白色泽鲜明的菜色, 得意道:“夜来远有微吟兴,风动新荷月满池。这道便叫月浸新荷。我自己想的, 如何?”蒋梦笙拍手:“这名字起得诗意!”
知微瞧了她一眼,心下腹诽:“不就是香蕈、芸薹与藕片、花瓣吗?”不由感叹一个敢编, 一个就能无脑赞。
另外,还有一道栗茸荷花鸡,一道荷花莲蓬豆腐汤, 都是当地时令的菜色了。
蒋梦笙喜孜孜入座:“真好,今儿咱们也是一桌小荷宴了。”
待大快朵颐之后,已是月在中天。通常,若是这个时辰,她便留宿濯素园了, 遂遣了随行的下人回府说一声。
知微泡了茶,又将做好的荷花酥端了上来, 两人坐在院中消暑,蒋梦笙惬意地倚在榻上, 摸着肚子对清词诉苦:“清词姐姐, 也就在你这儿, 我方能透口气儿。你不知道,我娘整日拘着我绣嫁衣,我这手指头都快戳出窟窿了。”
“若不是我说要来看望你,她且不放我呢。”
“你以为我不知?”清词瞥了一眼,毫不客气拆穿她:“你的嫁衣,绣娘几已全绣完了,只给你留了几针花纹。”
“你只意思意思缝上两针,待到秋下成婚,怎么着也得了。”
“姐姐怎地知道?”蒋梦笙亲昵地搂着她的胳膊,笑嘻嘻道:“我还以为这么一说,姐姐心疼,多留我消遣几日呢。”
清词笑了笑,因蒋夫人在她面前提起过,蒋梦笙十指如棒槌,江南绣娘技艺精绝,偏请了数十个也没把她教出门道,在家里也就罢了。若是嫁过去,虽说他们这样的人家不缺绣娘,可夫婿贴身的衣服,身上的荷包,总得做几样,也是妻子的一番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