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瞧得出,赵麒正在盛怒之中。
待屋中只有两人,赵麒盯着孟清词,慢慢走近她,周身赫然散发出一股冷意。
清词静静看着她。
猝不及防,赵麒伸手,将人一把拽进了内室,清词一阵晕眩,待反应过来,已被赵麒压到了床上。
他将她禁锢于手臂之间,俯身看着她一瞬间苍白的面色,语气森森,手却是温柔地抚在她的脸颊上,沿着侧脸轮廓流连而下,落在她纤细的脖颈之上:“阿词,遗诏是不是你拿出去的?”
“是嘉阳要你这么做的么?”
清词定定看着赵麒,良久,她笑一笑,轻声反问:“遗诏?什么遗诏?我和公主每次说的话,不都有宫人一五一十禀报您么。”
赵麒将信将疑,目光细细逡巡她的神情,不放过她的每一寸反应,直到在她清澈平静的目光里一无所获。
他的脸色慢慢和缓,虽眉目间戾气仍在,可语气已然轻柔:“阿词,你可知,这含章殿一进,不管朕碰没碰你,你都已经是朕的人了。朕生,你生,朕死,你死。”
“永远不要背叛朕。”
她与赵麒之间,何谈信任?何谈背叛?
清词目光里忍不住带了嘲弄之意,侧过脸不想看赵麒。
在这样暗潮汹涌的对峙中,赵麒蓦地低头,扯开清词的衣襟,不顾她的惊呼和挣扎里,在那雪色肩头狠狠咬了一口,抬头看着满面痛色的她,缓声重复了一遍:“永远不要背叛朕。”才起身离去。
丹雅扑到床前:“姑娘,您怎么了?”却在看到清词肩上如月牙一样的伤口,已渗出了血丝时,蓦然呆住了,讷讷道:“是陛下么?”
“奴婢去找药。”
屈辱的感觉涌上心头,清词眸中浮现一层泪雾,待丹雅敷好药,她拢上衣衫,抿紧了唇,身子却不住地发抖。
赵麒的疯狂亦吓住了丹雅,她低低道:”若陛下知道......“
四目相对,两人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忧虑之色.
......
午后,赵麒忽然将后殿的宫人都拿去慎刑司审讯,丹雅也在其中,清词试图阻拦却无济于事,眼睁睁地看着丹雅仅仅以口型说了“放心”二字便被带走。
赵麒必然对她已有所怀疑,她不确定丹雅能不能熬过慎刑司的刑罚,亦不确定,赵麒若是得知她做了什么,会怎样折辱她。
她坐在窗前,看着天上的流云,一直坐到夜色降临,殿中被黑暗笼罩,却没有宫人如往常一样进来掌灯。
死水一样的寂静,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清词忽然皱眉,因她听到夜风中传来越来越近的厮杀之声。
殿门猛地被推开,两个女子身形的人提着灯匆匆进来,一人摘下风帽,灯光映照她清秀而沉静的脸庞,赫然正是崔滢。
她道:“阿词,我带你走。”
“为何?”清词一怔。
“没有人能受到了赵麒的刑罚,阿词,我知道遗诏是你拿的。”崔滢直接道,双眸一眨不眨看着她。
清词不意外她能猜得到,但意外她的到来:“若这样说,是我害了赵麒,间接也害了你,你为何救我?”
为何救她?
其实她也不知原因,或因那隐隐的愧疚之意,或因那一日她的剖心之谈,或因那一句“他,配不上你。”,也或因,这世间知音难寻。
世人都道赵麒是天家贵胄,她能嫁与他,是她的福气,这世间男子,有几个洁身自好?祈王府铁打的正室流水的妾室,又何况赵麒于人前,一向待她这正妻温和尊重,她便是有怨,都无法说出口。
可她崔滢,亦是有血有肉的人,论才华眼界见识,她自信不输于赵麒,却只因她是崔家女儿,便不得不成为这一场利益联姻之下的牺牲品,没有人问过她的意愿。
崔滢默了默,并未回答她,而是催促道:“快,金吾卫换岗的时间只有一刻。”她解开身上的外衣,扔给清词,简短道,“穿上我的衣裳,我已安排好,凡霜会带你出宫。”
清词从她的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我们不是一起走?”
崔滢唇角勾出了笑意,眼中却闪着细碎泪光:“阿词,我是世人皆知的祈王妃,我无处可去,与赵麒生死与共的女人,只能是我。”
你不能和我抢。
这一生已然如此寂寥,我总要拥有一些什么,哪怕再不堪,再不屑。
“我不能这样做,”清词断然拒绝:“赵麒回来会杀了你。”
“他已是强弩之末,便是不看夫妻情分,我身后还有崔家,他不敢动我。”崔滢催促道:“凡霜,服侍孟夫人换上衣服。”
凡霜含着泪恳求:“孟夫人,时间来不及了,若再拖延,陛下回来,娘娘也会暴露。”
清词不动。
崔滢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方才你问我为何救你,其实我私心里亦有一事,眼下情形来看,赵麒必败,崔家也会倒,届时,请你看在这一晚相救的情分,保住我年迈的母亲,免受牢狱或流放之苦。”
“若你因赵麒而死,萧临简的怒火,会将祈王府和崔家燃烧殆尽,谁也无法保全。阿词,这个理由你能接受吗?”
她为清词扣上衣衫,肃声对凡霜道:“记住我方才叮嘱你的,务必保证孟夫人的安全。”
“您放心。”凡霜郑重颔首。
崔滢洒脱一笑:“阿词,我既来了,便是决心已下,伤感或者犹豫都是对时间的浪费,不要做无谓的牺牲,快走。”
清词被凡霜拽走,到了门口,她忽然驻足回头,深深道:“娘娘,多谢您,也请您保重。”
“正如您自己所言,不要因他做无谓的牺牲。”
门被重新阖上,两人的脚步已渐行渐远,崔滢才起身,坐到清词方才的位置,闭上眼,她徐徐舒了口气,许久没有的如释重负的感觉,让她几乎要微笑着落下泪来。
殿中弥漫着帝王所用的龙涎香独特浓郁的气息,其中若有若无清甜的柑橘香气随着孟清词的离去而消失。她想,赵麒啊,既然我这一生,想得到的都没有得到,那你,也将求之不得。
但我对你,终是狠不下来。
......
凡霜对宫中的情形极为熟悉,她手持令牌,带着清词避开巡逻的锦衣卫,走过曲曲折折偏僻的小径,却在临近宫门不远的正仪殿前,听到今夜宫城已被大军包围的消息,此时宫门大罗神仙也开不了。
凡霜面色凝重,拐到一处被竹丛遮掩,极不起眼的角门处,轻轻叩门,这似乎是一个信号,两声一停,一共三次。
无人应答。
如是重复了两次,凡霜面色变了,她喃喃道:“不可能,人呢?”
清词问:“是有人在这里接应你?”
凡霜连连点头,惶急道:“是夫人的人,绝对可信。”
清词皱眉,正要说话,忽然听到一个低沉的男声道:“是很可信,所以朕索性把他杀了”
这声音无比熟悉,近来日日夜夜在她耳畔响起,如恶魔的低语,两人仓皇回眸,便见一群人拥着赵麒,不知何时已站在她们身后。
赵麒仍然穿着明黄色的金龙团花朝服,却像是经历了一场鏖战,颇有些狼狈,他披头散发,手持长剑,好整以暇地看着清词,清词目光淡淡掠过他,落在他的长剑上,以及滴落的血滴上。
她心中一惊,骇然抬头:“你杀了崔滢?她是你的妻子!”
赵麒手徐徐擦过如秋水般的剑锋,无谓道:“是又如何?”
清词想不到赵麒是如此无情无义之人,此刻悔恨至极,悔恨因一己私心,求生之欲连累崔滢,她眼中一下子涌出了泪,张了张口,徒然道:“她是一心为了你啊。”
崔家会没落,但罪不至死,她之所以放我走,终究还是为了你啊!
赵麒漠然道:“背叛朕的人,都该死。”
月色下,他朝清词走近,伸出手来:“阿词,过来。”
他的声音称得上温和,却令她毛骨悚然,清词不觉后退了一步。
赵麒的剑忽然一提,直冲她的心口而来,既知赵麒杀意凛然,她索性不躲不避,剑锋却掠过她的耳旁,直点在凡霜咽喉上。
凡霜脸色煞白。
“别杀她!我随你走。”千钧一发之际,清词决然道。既不能逃脱,便不能再害了旁的人,毕竟,崔滢已因她而死。
第一百三十二章
见清词已走到他身边, 赵麒似笑非笑地收回剑,淡声道:“带下去。”便有侍卫上来,将凡霜押了下去。
他用那只擦拭过剑上血痕的手刮了刮她的脸颊,眸光幽暗:“原来阿词这两日的乖巧和温顺都是装出来的, 竟差点骗过了朕。”
“这世上, 敢这么骗朕, 朕还相信了的,也只有两人,一个是站在这里的你, 另一个,你猜, 在哪里?”
清词嗅到淡淡的血腥气,冷声道:“应是死了罢。”
“你不若把我也杀了。”
“虽然朕的确这么想过, 但怎么舍得呢?”赵麒在她耳边,如情人般的喃喃低语,“何况, 阿词对我,还有大用。”
“既然尽头都是往生,我们来点有意思的吧。”他笑了一声,下令:“去干安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