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殷殷, 嘉阳公主便知道他的意思,叹了口气,对护卫道:“请顾夫人来公主府一叙。”
“你且安心, 在入宫之前,便让她都在公主府罢。”嘉阳公主道,“便是不看你,也要看阿词。”
说到这里,她又觉黯然。
......
顾纭到公主府时, 已近正午,随着马车晃晃悠悠, 煜儿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一只圆胖的手指塞进了口中, 已是昏昏欲睡。
她生下煜儿时间不长, 本该出了月子再赶路, 但京中波诡云涌,她放心不下赵恂,执意回京,而这位清冷寡言的萧世子,待她的态度极为温和,在她安排好王府的护卫之后,又加派了人手妥善护送,是以她才能顺利赶至京中。
这一切,都是因为阿词罢。思及此处,她心生惦念,阿词如今远在江南,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聚一叙?
不想下了马车便看到赵恂。
顾纭微怔,随即缓缓绽开一个灿如春花的笑容。
赵恂接过煜儿,细细端详他的眉目,又看了看顾纭,柔声道:“我很欢喜,是一个长得很像你的孩子,纭儿,辛苦你。”
赵纭瞥了一眼周围的丫鬟侍卫,虽见他们都耳观鼻鼻观心地垂下头,她仍双颊微红,嗔道:“少说几句罢。”
嘉阳公主安排的住处仍是卿云轩,这里应是时时打扫整理,因此看起来非常整洁。
原来乌云盖雪依旧养在卿云轩里,毛光顺滑,比从前肥硕了些,琉璃般的眼珠盯着她看了片刻,便“喵呜”一声扑了上来。
顾纭俯身碰了碰乌云盖雪的脑袋,乌云盖雪一直“喵喵”叫着,似乎久别重逢很是亲热激动,顾纭忍不住笑问:“你记得我,还记得阿词么?”
闻言赵恂面色微变,恰他要回府与幕僚议事,安顿好顾纭便匆匆离开。
正是夏日午后,倦极思眠的时候,顾纭也泛起些微困意,慢慢阖上了眼。
院中一片安静,外头两个小丫鬟的窃窃私语传入她耳中,便格外清晰,两人想必以为她在睡着,百无聊赖开始闲话。
顾纭原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忽然听到其中一人道:“是从前常来府中那个孟夫人么?性子温柔又有趣,年纪还那么轻呢,便这么去了,真是可惜。”另一人犹豫着道:“听说不是,只是长相有那么几分相似,孟夫人怎能与宫里那位扯上干系?说是在含章殿去的,和那位......在一起呢。”
如今虽大局已定,但赵恂尚未正式登基,朝中也未有对于赵麒的发落,是以提起他来都比较隐晦。
“别说了,若传入华蕊姐姐耳中,必是要罚我们的。”一人嘘道。
京中夏日炎炎,顾纭不觉已是一身寒凉,她骤然起身推开门。
两个小丫鬟闻声转头,便见顾纭正站在她们身后,她颤声问:“你们在说什么,哪个孟夫人?”
两人对视一眼,忙跪下道:“夫人,奴婢错了,再不敢胡吣了。”
“你们听说了什么,照实道来。”顾纭面色森然,\"我便饶了你们,不然,我打发人去与公主说,敢背后议论主子的奴婢,我用不起。”
“是!听说是先头那位皇帝.....不是,祈王爷在含章殿自焚,身旁还有一个女子,长相和定国公府萧世子的夫人极为肖似,也有人说便是萧世子的夫人.....,从前总来咱们府里头那位,就是这些,再没有了。”
顾纭却是知道祈王对孟清词有不轨之心,闻言身子晃了晃,一瞬间喉中哽住,泪水渐渐盈满眼眶,所以,是阿词吗?是他害了阿词?
良久,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道:“去,着人寻王爷,便说我有要紧的事找他。”
......
顾纭一向识大体,知轻重,几乎从未在他议事的时候打断,赵恂以为是煜儿出了事,匆匆结束后返回公主府。
卿云轩里阗无人声,内室里顾纭背对着他躺在榻上。
赵恂坐在榻旁,温声问:“这是怎么了?”
顾纭蓦然起身,竟满面泪痕,她问:“王爷,阿词是不是出了事?”
“你不要瞒我。”
赵恂知顾纭与孟清词情意深厚,他沉吟片刻,叹了口气:“你莫哭,你还在月子里,我慢慢与你说。”
赵恂将孟清词被赵麒强掳来京之后发生的变故说了,又安慰道:“萧临简仍在寻,孟夫人许还有一线生机。”
即便早有准备这是真相,被证实的这一刻,顾纭捂着心口,只觉有一处痛到透不过气来,她缓声问:“王爷和世子先前不知阿词在宫中么?”
“遗诏是阿词送出来的,你们怎能不知道呢?”她皱紧眉,喃喃自语。
赵恂默了默,顾纭却一下子想通了其中关节,她冷声道:“是有人隐瞒了这一消息?”
“是谁?”
赵恂无法回答,嘉阳公主所做所为也是为了他。
顾纭看着他的神情,却于瞬间明白了:“是公主吗?”
“阿姐也有苦衷......”对着顾纭愤怒的目光,赵恂艰难道。
顾纭忽然轻声笑了笑,笑意里带着说不尽的嘲讽,笑着笑着泪却流了出来:“王爷,是不是在你们这些天潢贵胄眼里,为你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都是应当应份的事!”
“明知阿词以身伴虎,拼了姓名为你们寻了遗诏,你们却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她苍凉道:“其实我也是那个无形中害了她的人,她担心你不好过,我也为之受苦,所以才冒险盗了遗诏。”
她目光苍凉,蓦然起身跪下,行了大礼,才抬头道:“妾身有两事,求王爷成全。”
赵恂深深看着她,便听顾纭道:\"一则,妾身尚未拜见主母,煜儿也未见过主母,我二人在外,名不正言不顺,请王爷允我母子回府居住。”
她直视着赵恂的眼睛,接着道:“二则,我知王爷在京中有支暗卫,里头不乏江湖高手,奇人异士,我亦觉阿词仍有生机,还请王爷施以援手。”
赵恂面色大变,他负手走到窗前,目光看向院中繁花绿树,声音平静道:“纭儿,这是我万不得已才能动用的人。你可知,若萧临简一旦......你我将再无退路。”这是他在宫中那般艰难时,便是拼着淳熙帝猜忌,也要保全的一条线,也是他最后的倚仗。
“于我而言,阿词就是万不得已亦要救的人。”顾纭决然道,她眼含热泪:“若今日被赵麒掳去的是我,我不敢奢求王爷,但阿词,我宁愿以我之死,换她之生。”
“还请王爷成全。”她行了大礼,恳求道。
若是顾纭,他可会像萧珩这般不顾虑一切地去解救,去追寻?赵恂扪心自问,却不能够给自己答案,他闭了闭眼,半晌,唇边溢出丝丝苦笑,说道:“纭儿,我答应你。”
*
萧珩带着人几乎将含章殿的每一寸地面都翻了过来,终于在午后,寻到了一条暗道,暗道幽深一眼看不到尽头,隐隐有摇曳的烛火微光透出。
萧珩正要下去,却被赵剑拦住,他恳切道:“世子,属下请令前去,定将夫人带回。”
萧珩定定看着他。
赵剑低声道:“咱们为宁夏王做了这么多,这从龙之功眼看就要夯实......这个时候,您不能离开。”
萧珩沉默了一瞬,疲惫道:“萧家要这从龙之功有何用?”
我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挽回阿词的心而已,若她不在,这于我有何意义?
他道:“我意已决。”
赵剑便知无法劝阻。
“若五城兵马司那边有消息,尽快传于我。”
暗道的墙壁明显看得出是新垒,隔着几丈便嵌着一个烛台,方才从外头透出的隐隐微光便是这些烛台散发出来的,密道的地上有纷乱的脚印,萧珩俯身斟察一瞬,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更加沉凝。
一行人足足走了盏茶功夫,密道忽然宽阔,原来是一个小花厅,只里头什么都没有,只尽头处是一扇平常而朴素的木门,一个国公府的侍卫正要推门出去,萧珩突然道了句:“且慢。”
然而为时已晚,说时迟那时快,一柄短剑已破门而来,如灵蛇般直冲侍卫的胸膛而去!
那侍卫万万没想到外面还有人偷袭,一惊之下便往后退,却依然躲不过那迅疾的剑气,眼看剑尖就要刺上胸膛,萧珩突然伸指一夹,那剑尖就堪堪停在了侍卫胸前。
侍卫后怕不已,便听萧珩道:“是影阁。”
一行人里有萧珩在锦衣卫的亲信,自是知道萧珩前年便曾受到“影阁”的杀手刺杀,并因此坠落崖下,身负重伤,便有人失声道:“难道是祈王?”
影阁是江湖中最顶尖的杀手组织,然江湖之于朝廷,只要不构成威胁,便一直维持着微妙的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影阁也只那一次刺杀萧珩之后,便销声匿迹,当时萧珩曾遣锦衣卫追踪过,但并未寻到痕迹,后来不了了之。不想今日竟重现于人前,且一出手便是凌厉杀招。
若是祈王早搭上了“影阁”,那这一切便都有了解释。
便有人想问为何不撤,回头却惊见原本空无一人的暗道,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阖上,似乎有意引他们来此,既再无退路,前有追兵,萧珩沉声道:“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