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见了嘉阳,可安心了?”宫人端上一应洗漱之物,赵麒一边净手,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清词抿唇,一如既往沉默。
“听宫人说,你哭了?”这么一怔之间,赵麒擦净手,到了她身旁,抬手捏起她的下巴,缓缓问。
他的手指在她的肌肤上用力摩挲了下,那吹弹可破的肌肤便现出了红印,他依然含笑,目光里却带了审视逼问的意味。
“是听了旁人的闲话,还是谁给你委屈受了?”
“嗯?”
赵麒这些日子待她算得温和有分寸,可清词见识过那一晚他的疯批属性,不敢掉以轻心。
她亦不敢挣脱赵麒的手,只泪光盈盈看着他:“疼。”
“你捏疼我了。”
大抵男子是吃女子柔柔弱弱这一套的,于是赵麒手上松了劲,还笑了声:“娇气。”
“我只是见公主伤心,不免替她难过。”清词黯然道。
赵麒放下手,只方才那柔嫩滑腻的触感让他心热,然这是先帝的孝期,闹出事来就不好了,他嗤笑了一声:“妇人之见。”
女子大多心软,只看着表面便觉得嘉阳公主可怜,他可从不敢小觑自己这个妹妹呢。罢了,有裴瑾在,嘉阳便是有再大的能耐也无济于事。
“公主甚是悲伤,陛下能允我常去陪陪她么?”清词抬眸,水汪汪的杏眸看着他,目露恳求之色。
赵麒甚是享受这种全心全意依赖这他的感觉,遂轻佻地笑了笑:“朕若是允了,你怎么谢朕?”
那明净的眸子便嗔怒地瞪了他一眼,这一眼的风情,无以言说。
因这一眼,赵麒的心火烧了起来,道:“罢了,你想去便去罢。”怕再与孟清词呆在一起把持不住,便借口前头还有政务,匆匆离去。
清词松了口气,心里却更加发愁,到底该怎样进赵麒的寝宫呢?早知今日,不若那日便应下赵麒,如今做事也方便了许多,只想过要与赵麒共度许多日夜,肌肤上不由起了层层战栗。
*
如是过了两日。
这日黄昏便起了大风,狂风猎猎,乌云压顶,眼见着一场大雨便要滂湃而下。
前头宫人来禀报:赵麒今夜许会议事到极晚,便不过来了,若是往日她定会欢喜又逃过一劫,但这几日,眼看遗诏一事毫无进展,清词不免焦灼。
她犹豫着问:“陛下是在御书房?”
宫人应了声是,又补了一句:“陛下会回来,只不定什么时候,是以请姑娘不必等了。”
清词无奈地“嗯”了一声。
宫人熄了灯火,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却无睡意,先觉得头痛,后来又觉得小腹也在隐隐作痛,全身都不舒服。
窗外电闪雷鸣,一声霹雳巨响,酝酿了许久的瓢泼大雨从天而降,狂风卷着雨水“啪”地抽开了窗户。
便有宫人进来关窗,关切问道:“姑娘醒了?”
清词骤然坐起,轻声道:“丹雅?”
“是奴婢。”丹雅点了灯,笑道:“姑娘可是被唬了一跳,这窗户白日里没关严实。”
“丹雅,你想法子去探听一下,陛下有没有回含章殿?”清词招手,在丹雅耳边低语了几句。
四目交汇,丹雅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应声而去,片刻之后,她推门进来,微微颔首,便听清词交待:“接下来我梦魇了......要去前头寻陛下,不要让她们拦着我。”
后殿与正殿有抄手游廊想通,距离不远不近,清词抿唇看了看外头,惊呼一声,赤着足下了床,一把推开隔扇门,外间的宫人来不及反应,她又已推开殿门,一头扎进风雨之中。
“姑娘魇住了,”丹雅拿着一件薄缎披风急急追了上去,被惊醒的宫人这才反应过来,跟着追了过去。
清词发足狂奔,丹雅气喘吁吁地在后头边追边唤:“姑娘,等等我......”
清词沿着回廊往正殿跑过去,风卷着细雨扫进回廊,落在她披散的长发和单薄的衣衫上,脚上也是冰凉的,可她已经顾不得想这些了。
丹雅压着脚步,直到清词到了殿门前,被当值的金吾卫拦住,才追了上来,把披风裹在清词身上,轻声劝道:“姑娘,回去罢。”
清词道:“我要见陛下。”
她长长的睫毛挂了雨水,发丝湿漉漉的贴在脸上,落在肩上,目光迷茫而幽深,粉唇颤抖,肤色是如玉如雪的晶莹,在狂风雨夜里瞧着便惊心动魄,也幸而丹雅及时用披风罩住了她湿透的衣衫,两个金吾卫只看了一眼便忙垂了头,瓮声瓮气道:“陛下已然就寝,姑娘明日再来罢。”
“不,我要见陛下。”清词不理,只是一遍一遍木然地重复。
殿前的争执惊动了赵麒身旁的内监,他斥了一声,推开殿门却见是孟清词,不禁吃了一惊,又为难道:“许姑娘,陛下确实已经歇下了。”
清词今晚却意外地执着,丹雅无奈道:“求公公通报一声。”
内监有些为难,清词却似再也支撑不住,闭了闭眼,便软软地往丹雅身上倒去。
丹雅带着哭腔喊了一句:“姑娘......”忙不迭地扶住她。
“怎么回事?”赵麒的声音在内监身后响起,沉沉地不辨情绪。内监心里暗道糟糕,他服侍赵麒许多年,知道这是他被扰了睡眠要发火的前兆,这一通火下来,可惜了这位美人,他暗暗摇头。
恃宠生娇,也不是这般作法。
赵麒却在看清是孟清词后脸色一变,大步上前将人抱起,进了寝宫,才问:“究竟怎么了?”
清词在他怀里瑟瑟发抖,手紧紧揪着他的衣襟,目光怯怯地,不敢与他相触,嗫嚅道:“雷声太大,惊醒了,便再睡不着了。”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这一次她搭上了身心和名声,是只许胜不许败的,因过了今夜,她不知自己还有没有这样做的勇气。
赵麒却误会了她的意思,愣了愣,随即想到之前他日日去看她,只今日没去,她许是觉得被冷落了,心里惶恐,便来了这么一出。
思及此处,赵麒心中大悦,方才的怒气早不翼而飞,见她脸色惶然,怜惜地抚着她后背:“是做噩梦了罢?”随之扬声唤宫人准备一应洗漱沐浴之物。
“衣服湿了。”赵麒解开披风的结,轻声道。
披风落在地上,湿透的衣衫裹着女子玲珑有致的身躯,她却并未如常那样躲避。
赵麒柔声道:“先去沐浴。”语气里分明别有他意。
清词只觉头是痛的,小腹是痛的,身上却是冷的,强撑着点了点头,便被宫人扶进了净室。
她下意识地希望这沐浴的时间长一点,再长一点,是以直到宫人提醒“水凉了”的时候,才不得不出了浴池。
换了衣衫出来,宫人为她绞干长发,静默的氛围里,赵麒如火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令她如坐针毡,心里陡然升起一种视死如归的悲怆感。
于这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若是不爱,这夫妻之事,便如受刑,实无多少甜蜜愉悦可言,这样的时候,她不合时宜地想起萧珩。
或许,是有着那么一点借着幻想逃避眼前的意思。
可他不是神兵,不是她的救赎,从天而降的也只有大雨如注。
头发干了,宫人们行礼退下,偌大的寝宫只有她和赵麒两人。
赵麒把她抱到了龙床上,随手放下了帐子,遮住了外面的烛光,手落在她的领口。
清词咬唇,指甲嵌入掌心,一阵痛意袭来。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三十章
在这已然绝望的一刻, 忽听殿门被叩,须臾,有人肃声报:“陛下,宁夏王已入京, 正在进宫途中。”
赵麒眉目间的情.欲瞬间散去, 他转身掀起帐子, 冷声问:“人到了哪里?为何此前未得消息。”
清词松开手,方觉虽沐浴过后,但冷汗已湿透了衣衫。
赵麒问了几句后回屋, 愧疚道:“宁夏王入宫,朕亦要去寿安殿, 今晚不能陪你了。”
寿安殿是大行皇帝停灵之处。
清词心中如释重负,强撑着缓缓露出微笑:“陛下有事自应去忙, 我回去罢。”
外面依然风雨大作,看她仍是惊魂未定,楚楚可怜的样子, 赵麒心下一软:“这般晚了,折腾什么,明早再回罢。”
说着便命人服侍穿衣出了含章殿。
清词倚在床头静静看着忙碌的宫人,直到众人忙完了退出宫殿,才小心翼翼地起身。
她站在床上, 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一面沉下心来, 按着嘉阳公主那日所言,一点一点摸索着床顶的雕刻纹样, 往复两遍, 才在万千繁复的雕刻中寻到一处与公主描绘相近的花卉图案。
她试探着按住花芯, 隔着朦胧的光线,双眼一眨不眨盯着那处,却一点动静也无,过了半刻钟功夫,她盯得眼睛都酸了,气馁地想定是错的,那花纹却渐渐旋转凹凸,她默默想着嘉阳公主的话,按艮位三圈,坤位三圈,震位一圈的方向旋转。
细微的“咯噔咯噔”声音响起,又被湮没于今夜的暴雨之中。
响声过后,床顶多了道暗格,清词伸手,从暗格里抽出一个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