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蔷薇松了一口气,然后翻箱倒柜找茶具。茶具是一套定窑白瓷,孙蔷薇清洗的时候能清楚地感觉到手不听使唤。好在这套茶具不脏,清水冲过抹布擦干就行了。
放回桌上,原先那杯茶也不甚烫了。孙蔷薇囫囵喝下去,茶叶倒草地里当肥料,杯子清洗干净就去厨房。
白案师傅已经在和面,该今早做菜的两个师傅也把菜配齐了,无需孙蔷薇做什么。孙蔷薇总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毕竟宁王的茶要送来了。她没点表示,那个“杠精”指不定又怎么杠。
沉思片刻,孙蔷薇去后花园摘一片青绿青绿的荷叶做荷叶粥。
厨房管事也起了,见孙蔷薇令小徒弟淘米,她洗荷叶,“小孙师傅,多煮点,咱们也尝尝。”
孙蔷薇点点头,令小徒弟换大砂锅煮粥。
煮粥虽然慢,好在他们起得早,宁王先前又用了一碗燕窝粥,即使早饭晚上一刻也无妨。
宁王爱喝浓粥,米香浓稠,米汤成浅绿色时,孙蔷薇亲自送去主院。可她的这个粥是最后送过去的,以至于宁王见了脱口而出:“还有粥?”
孙蔷薇一愣,然后赔笑道:“荷叶粥有点慢。请王爷莫怪。”说话间打开盖子,荷叶的清香瞬间布满了整个餐桌。
宁王看过去,白瓷大碗中尽是绿色,清爽干净,仿佛炎炎夏日中的一抹清风,让人心旷神怡:“你倒是会什么时候用什么食材。”
孙蔷薇:“我哪知道啊。多亏了府里的厨子管事们告诉我,王爷您喜欢的不止是龙肝凤髓鲍参翅肚,还有应时当令的东西。比如清明节的青团,端午节的粽子,夏天的茄子黄瓜,秋天的莲藕螃蟹,冬天的羊肉萝卜等等。”
宁王微微抬手:“本王只说一句,你就说了这么多,成天哪这么多话。”
孙蔷薇心说有的选我才懒得理你,“王爷慢——”慌忙转过头捂住嘴巴。
宁王眉头微蹙,看着她慌忙往外跑,楞了一下,放下筷子跟出去,“怎么了?”
孙蔷薇扶着院中的玉兰树,缓一会儿,忍着恶心道:“突然恶心想吐。”
宁王有心数落她两句,一见她脸色发白,全然不像方才白里透红,这点装不出来,“是不是闻不得荷叶味儿?”
孙蔷薇微微摇头,而她一动又想呕吐,慌忙冲宁王摆手示意他离远点。
宁王一动未动:“吃了什么?”
跟出来的夷白道:“蔷薇姐姐他们都是等王爷您用好了才开始做吃的。”
宁王:“昨晚着凉了?”
孙蔷薇不敢开口,端是怕吐出来,扶着树的手微微摆动。宁王回想一下她这种症状,有点像胃泛酸:“是不是胃不舒服,想吐酸水?”
孙蔷薇缓过气,微微摇头。
宁王皱眉,想吐竟不是胃病,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又赶忙摇了摇头,瞎想什么。孙蔷薇真是那样的人,另一人也该是她。除非她的脑袋被小厨房的门夹了,舍弃他这个王爷而找别人。
“找太医看看?”
孙蔷薇长舒一口气:“应该一会儿就——”慌忙捂住嘴,朝东跑去。
宁王令夷白去请太医,他大步跟上去。
东二院诸人不知道出什么事了,随宁王找到孙蔷薇,就看到她在正房和厢房的胡同里抱着个痰盂吐个不停。
宁王又命人去倒杯水,然后问管事厨子:“孙蔷薇有没有说过身体不舒服?”
钱姑姑道:“蔷薇姑娘先前还跟咱们有说有笑的呢。”
“有没有吃了什么相克的东西?”
钱姑姑迟疑不定地微微摇头。厨子李道:“姑娘这样倒是像吃了没做熟的扁豆。”
“扁豆?”宁王一时没懂那是何物。
厨子李赶紧从菜地里的藤架上摘一个一指长宽的绿色扁豆:“就是这种东西。”
这个东西宁王昨儿吃过,切成细丝炒熟的,味道还挺好:“她不适合吃这东西?”
“也不是。没做熟的有毒。有的人吃下去只有点难受,更多的人会烧心呕吐。”厨子李说着话,禁不住皱眉,“可是,爷昨儿吃过了,今儿咱们都没摘啊。”
宁王看着孙蔷薇喝一口水漱漱嘴又想吐,就让众人再想想。
满脸担心的小徒弟赶忙说:“爷,小的想到了,蔷薇姐姐喝过一杯茶。”指着菜地,“茶叶还在那儿。蔷薇姐姐倒茶叶的时候还说了一句没泡好。”
宁王:“那就出在茶上。”
孙蔷薇慌忙漱漱口,忍着难受道:“不可能。王爷,那茶是小王爷送我的。”
宁王拧眉,以他弟弟对孙蔷薇的喜爱,宁愿自个中毒也不可能给她投毒。可她只喝了一杯茶,喝之前他见过她,那时孙蔷薇好好的,还有心思气他,“他亲自给你的?”
孙蔷薇张开口,赶紧扶住痰盂。
钱姑姑道:“不是。小王爷来那天老奴没见他手里有东西。”
孙蔷薇吐出来舒服点,再次开口道:“那天王爷和我在后花园。等我从后花园回来,桌上已经有——”说着,转向钱姑姑,“姑姑,还是你跟我说,那茶是小王爷送的。当时是谁送我屋里的?”
钱姑姑仔细想想:“谁放屋里的我没看到,只是碰到兰芷,兰芷告诉我,小王爷给你捎来两罐茶,叫我提醒你,别当无用的东西扔了。”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转向宁王。
宁王勃然大怒:“带兰芷!”
听说孙蔷薇出事了,匆匆赶来的灵溪禁不住小声问:“为什么?”
盖因兰芷认为流霞是孙蔷薇害死的,要不是她的到来刺激了流霞说了不该说的,宁王也不会把她送还给贵妃娘娘,然后被处死。
兰芷看到孙蔷薇时脸上尽是幸灾乐祸,神色好不畅快,宁王明白了,然后令人去把那两罐茶找出来。
钱姑姑常常跟孙蔷薇话家长,正房她也常去,知道茶叶放在哪儿。昨儿下午两人在廊下闲聊,孙蔷薇还要给她一点呢。
钱姑姑找出茶叶的那一刻不禁庆幸,她没有因为东西是小王爷送的就想着占便宜。
兰芷看着她出来,冷笑道:“晚了。”
宁王猛然看她:“真是你下的毒?”
“是我。剧毒砒/霜。”兰芷神色高傲,好像早已经料到这一日,不惧不怕,无悔无憾,端的是大义凛然。
众人脸色煞白,钱姑姑双手发抖,两罐茶掉落在地,摔的四分五裂。孙蔷薇撑不住,瘫坐在地上。
宁王不由得过去扶起她,可孙蔷薇的身体发软,双腿无力根本站不起来。宁王犹豫一下:“得罪!”抱起她朝屋子里去。
炎炎夏日,通体发寒的众人猛然惊醒,大声嚷嚷:“请太医,快请太医!”
“没用的。”兰芷丝毫没有谋害人的愧疚,“那种砒/霜只要吃下去一点就能要命。她还活着那是沾到茶叶上的少之又少。否则——哼!”
“我跟你拼了!”灵溪大吼一声,跑过去朝她胸口就是一拳。
兰芷痛的尖叫一声,孙蔷薇发直的双眼动了。宁王忙说:“我已经叫夷白请太医,你你,你别急,你只喝一杯,不会,不会——”
“我是要死了吗?”孙蔷薇说出来,鼻头发酸,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出来,她这是什么命,上辈子没爸没妈,这辈子无父无母,眼瞅着玉米和土豆快熟了,命保住了,有钱有手艺,未来自由自在一片大好,却栽在一杯茶上。
她跟老天爷有什么仇什么怨,可着她一个人折腾啊。
“你你你——先别哭。”宁王见过不少人哭,可从未见过像她这样无声无息,绝望的哭泣,“原就不多,你又吐出来,可能,可能一会儿就好了。”
孙蔷薇转向他,挤出一丝笑:“宁王,我有没有说过,你其实挺好的?”
“本王好不好用得着你说?”宁王忍不住皱眉,她什么意思?交代遗言吗。
孙蔷薇:“……不用。可是再不说,我怕没机会了。你其实笑起来挺好看的,应该多笑笑。你心肠很好,我那样骂你父皇,你都没打我。要是搁坊间,可能已经被毁容了。王爷——”
“闭嘴!”宁王总有种感觉,由着她说完她离死也不远了,“再敢说一个字,等你死了,本王就把你扔到乱坟岗子上叫乌鸦野狗吞食。”
孙蔷薇想笑:“你不会的。”
“还说?”
“王爷?”
宁王皱眉:“又有什么事?”
赵福脚步一顿,然后一想人命关天,赶忙进入卧室:“老奴听人说过,要是吃了有毒的东西多喝水,吐出来就好了。”
孙蔷薇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三个字——肥皂水。她记得上辈子村里有个小孩误食药老鼠的红薯,而她们村离城镇远,当年还是崎岖的泥路,根本来不及,村医就用肥皂水给他洗胃。可那药不是砒/霜啊。
宁王不禁说:“那你还不快去!”
“老奴已经吩咐下去了。”赵福看向孙蔷薇,见她眼中还有神采,“老奴以前见过服了砒/霜的人,孙姑娘现下不是很严重。姑娘,别再说话,也别再动,夷白请来太医就好了。”
灵溪端一盆温水进来。
孙蔷薇撑着床起来。宁王赶忙过去扶着她,用杯子舀水递给他。孙蔷薇接过去道声谢。宁王忍不住说:“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