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珠尔一直都是高调骄纵的,即便她如今只是王室的妾,可还是给自己做足了排面,扈从簇拥,好不威风,恍然间好似还是从前那个东括义公主。
阮烟罗则安安静静地坐在椒香暖壁的马车当中,闭眼假寐。
这些都是楚行南走之前就为她安排好的,包括那几个昨夜为她厮杀的暗卫。
楚行南知道阮烟罗表面看着温顺无害,其实最是个自己会拿主意的,因而他也没吩咐暗卫看住、将她保护在王府当中,而是叫他们听命阮烟罗行事,因而此刻他们就隐匿在周旁的丛林树影当中,随着马车行进而默默跟随。
这比起楚邺凉的表面保护实则□□,高下立见。
昨夜的混战过后,除却楚行南留下的暗卫外,其余势力都是折损严重,这才让阮烟罗寻到这个间隙离开王府。
府里有风袖帮她遮掩着,等楚邺凉反应过来时,阮烟罗应当已经出了燕京城,往更远处去了。
她要去寻楚行南。
她要借澹台绡之手离开燕京,然后去寻楚行南。
“还以为你对王爷忠心耿耿,没想到王爷才离开那么几日,你便要另寻他主...阮氏,你对王爷的情分,不过如此。”
看着阮烟罗的行李被一箱箱地搬上另一行车队,娜珠尔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只想再快点讥讽她一下。
阮烟罗没说话,目光始终平静地看向前方,好似没有听到她的话似的,这让娜珠尔更为恼火。
“听说南疆男子将随身匕首看作是自己最重要之物,看你的样子,澹台绡也没把自己随身的匕首给你吧。”
娜珠尔双手抱胸,上下打量了一圈阮烟罗,继续道:“看来不过是玩玩而已,等你色衰爱弛,日后怕也只能孤老他乡!”
阮烟罗闻言终于有了动静,她柔柔一笑,目光却直逼娜珠尔的,“只有独自一人被遗忘的、孤老他乡的,还指不定是谁呢。”
分明是最温柔的语气,却让人品出了最挑衅的味道。
“你!”娜珠尔还欲再说,然而澹台绡已经上前隔开了她和阮烟罗,冷毒的目光逼迫着娜珠尔退下。
阮烟罗转过身,搭上流云的手,没有丝毫留恋地上了马车。
这辆马车与楚行南给她准备的那辆不同,燃着气息冰凉冷冽的线香,里头虽然也厚朴的长绒毯,但昏暗无比,叫人一眼望之生寒。
阮烟罗想到楚行南时,鼻尖一酸,眼里滚落一点晶莹,却被她伸手飞快地拭去了。
澹台绡的身量比起楚行南的并不算高大,可当他进入马车时,阮烟罗还是无形当中感受到了更大的压迫感。
流云被赶了出去,阮烟罗默默缩到了角落,当澹台绡伸手想来拨她的肩膀时,阮烟罗却举起匕首无比坚定道:“在我的孩子出世前,倘若你敢懂我一根手指,我即刻自戕,你一辈子都别想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为了完成一章之后出现小狗的flag,某枝老师选择一章怒码七千字(擦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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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越近了南疆的地界,周遭万树成荫,空气当中似乎还带着猫夏的燥热,纠缠着潮闷的气息。
这趟路大约走了半月,阮烟罗的孕吐也逐渐严重了起来。
她整日缩在马车里的榻上,小小的一只蜷成一团,眉头紧紧地拧起,看起来很痛苦。
药也是吃了吐吐了吃,根本起不上什么作用,短短半个月,阮烟罗的面颊瘦了整整一圈。
“啧。”澹台绡斜眼,伸手捏着阮烟罗的两颊仔细打量了一圈,“爷带你回去是让你做王妃的,不是要你受苦的,看你现在这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爷怎么你了呢。”
阮烟罗现在已经没什么回嘴的力气了,脖颈动了动,挣脱了澹台绡的手掌后,她就把自己又埋进了薄毯中。
“到南疆了么?”这段日子吐得多了,阮烟罗的喉咙也被伤得变哑了些。
“还差一道关口,再走半日便到南疆了。”澹台绡看阮烟罗这副模样,也并非是期待去到他的故乡,故而他有些纳闷,“怎么?这么急着当本王的王妃?”
阮烟罗不语,闭上眼似乎是想假寐,不过她脸色转而倏然一白,她扒着柜门艰难起身,朝着痰盂又是一阵反呕。
孕妇这段时间原本便苦孕吐,遑论阮烟罗几乎整日在马车上受尽颠簸;南疆酷热,潮暑闷湿,原也不是个适宜养胎的地方。
这一上午阮烟罗难受得紧,几乎没吃些什么,是以她只能是一个劲的反呕,却呕不出什么东西。
“真是个祸害。”澹台绡眼中余光冷冷地睨着角落里的阮烟罗,回过头径直玩弄着盘在自己腕间的小蛇,“要爷来看,你不如将这孩子堕掉,虽说我南疆对这些看得并不重,可你以后带着楚行南的孩子终究是个祸害...他若受了欺负,本王可不会替他出头。”
说到这里,澹台绡语腔一顿,似乎是恍然大悟的模样,转头对着阮烟罗问道:“你不会还寄希望于楚行南那小子会率领王军来救你吧?”
“那都是你们楚国人话本上写来骗鬼的,除了本王,男人的真心都不值钱。”澹台绡说着,唇角扬起一个高高的弧度,“今早刚从南疆军部,要不要听?”
南疆军部?阮烟罗心底细细思索,面上却不显任何波动,依旧背过身合着眼,作势一副要入睡的模样。
被冷落了的澹台绡也不恼,因为他知道,这个消息足以让阮烟罗心神俱颤,使其精神天柱倾颓,最后走投无路,只能来到他面前,任他予取予求。
“楚国皇帝已经与我大兄联合,将在楚行南临北邙平余孽时,于幽州沣京里外夹击,将楚行南极其亲卫尽数斩杀鹿巍坡。”
阮烟罗呼吸一窒,紧接着冰霜似的凛冽恶寒霎时席卷了她全身,她顾不得身上的难受,扶着小几坐起了身,“你说什么?”
阮烟罗凤眼微挑,带出几分凌厉的攻击性,哪怕眼尾还有被反呕折磨出的泪痕,也丝毫不掩她瞳仁里的愤怒。
少量的震惊,转而就被愤怒所席卷。
澹台绡见状挑了挑眉,不甚在意地心想,看来这大楚皇帝的演技并不怎样,就连楚行南身边的一个妾室都看出他对楚行南的猜忌与敌意。
即便是这样楚行南还是领兵出征了,澹台绡想到这里,玩味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没想到,那楚行南还真如民间所传那般爱民如子,真是个,一生为民所累的、大义凛然的英雄啊。
只可惜,好人向来不长命,既然好人要死了,那他的妻子也自然只能由长寿的小人代为照顾了。
“后方粮草被截断,前方又有北邙余孽与南疆军队联手,他楚行南纵然再神通,这回被围堵鹿巍坡,也只怕是难逃一死。”澹台绡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了一个堪称残忍的笑,他如野兽一般尖细的瞳仁一错不错地盯着眼前身形瘦削的小女娘,不愿错过她脸上任何一点神色变化。
愤怒吧,崩溃吧,然后在一阵阵的泪如雨下后,心如死灰地接受这个事实。
孩子才两个月,要堕掉也不是很难,南疆虽说这个时候苦热了些,但药草生长繁茂,要将她身子的亏空调理好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在经历过一次猝不及防的死别离后,她定然会愈加渴望依靠,而南疆未来的王,如今南疆王下的第四子,他澹台绡必然是她最好的选择。
然后循循善诱地,叫她回忆起父王事先藏好的遗嘱究竟在哪儿...届时他为南疆的新王,她是王后,她将永远陪伴着他、依恃着他,这样就很好。
澹台绡想着,又回忆起了初见时阮烟罗手里拿着的那把匕首。
南疆以短匕闻名天下,经由南疆锻造的短匕锋利无比且经年不锈,取人性命于瞬息之间,几乎可以说是南疆的立国之本。
而阮烟罗手里的那把匕首,他几乎一眼就可以断定,那是由南疆锻匕技艺极为高超的工匠所铸,何况那剑格上的雪曜石更是只有南疆王族血脉才会有。
以雪曜石融锻的短匕少之又少,是以每一把短匕的形状、名号、所赐向谁,澹台绡都记得一清二楚,唯有阮烟罗手上的这把匕首,他从未见过。
这说明这把匕首曾被人有意藏于世,而阮烟罗曾被一路流放北邙,许就是在哪处机缘巧合之下便得到了这把匕首。
得到了这把藏着无数秘密、来路不明、兴许会引起南疆王室内部偌大夺嫡风波的,匕首。
不是其他人,偏偏是阮烟罗捡到了这把匕首,这说明什么?
说明王位是他的,而阮烟罗,也只会是他的。
阮烟罗的手颤着,她怎么也没想到楚邺凉他竟真敢!
楚行南可是与他一同长大的弟弟啊!何况如今大楚战事初平,楚行南他作为平定战乱的最大功臣,几乎可以说是大楚百姓的精神信仰,是他要他去做神,可如今他又要亲手毁了神。
楚行南死后,就意味着被他一手压制下去的党派之争又将重新粉墨登场,届时大楚上下人心浮动,周而又有南疆、东括虎视眈眈...内忧外患,大楚危矣。
阮烟罗探身出去,马车恰时颠簸了一下,于是阮烟罗猝不及防往前倒去落入了澹台绡怀里,这一次她没有急着挣脱,而是反手按住了澹台绡的手臂,语腔难得出现了一丝波动,“澹台绡,你会去鹿巍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