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南冷嗤一声,“装够了没,装够了就回去。”
他已经不会再对她释放出任何的善意了。
阮烟罗此刻脑袋当中天旋地转,听到楚行南这么说,她神色一暗,但还是点头,“嗯。”
她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然而方才芸豆一路上颠得实在太狠,她不仅双腿打着颤儿,就连胃里也是一阵阵的反呕,她脸色逐渐发白,额间发出的汗黏紧了鸦羽般的云鬓。
“唔...”阮烟罗下意识痛苦地呜咽了一声,扶着一旁苍劲的树干跪坐在地,胃里好似在翻江倒海,她玉白的嫩指缓缓蜷起,喉间试图不断咽下翻涌着的不适。
楚行南听到了这一声细碎的呜咽,目光不受控制地跟向阮烟罗的方向,看见她蹙紧秀眉的不适模样,楚行南只听见自己的呼吸不断提速。
“别装了,这里没有人能观看你的表演。”楚行南背过身,冷声冷气道。
阮烟罗一听,鼻尖霎时化开一抹酸涩,委屈好似浪卷砂石,一浪高过一浪,阮烟罗扁着嘴别开了脸,有些自暴自弃地干呕起来。
瘦削的身体一颤一颤的,原本养了好些日子愈加丰腴有致的躯体此刻似乎又回到了北邙初见时,那瘦弱不堪的模样。
见身后好一阵没有动静,楚行南忍无可忍地转过身,喉间冷硬的音节不过出去一半便被生生截断,“你...”
阮烟罗靠在树干上,脸色苍白,就连原是花瓣那般不点而朱的唇瓣此刻也血色褪尽,她急促地呼吸着,眼眸半阖,俨然一副神智涣散的模样,眼尾还可怜地挂上了几道泪痕。
“阮烟罗!”楚行南顿时慌了神,扑上前跪坐在地,伸手拉过阮烟罗的手,却发现她的指尖也是骇人的凉。
楚行南当机立断,将阮烟罗打横抱起上了马,阮烟罗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抓攥上楚行南的衣襟,小小的,发着抖,看起来脆弱极了。
楚行南左手小心翼翼地护着她,右手不断地流着血,他干脆手腕翻转绕过几圈缰绳,一夹马腹往回跑去。
“罗罗,哪里难受,和我说说好不好?”
楚行南不是没见识过死亡,在疆场上拼杀的每一刻,都有残肢断臂从他眼前飞过,血肉横飞,旧的血渍发黑后被覆盖上新的血渍,层层叠叠,他见过无数士兵被痛苦地割下耳朵,然后躺在遍地尸首间奄奄一息地等死。
生命流逝之快,恍若箭矢流星;可有时又是那么漫长,漫长到...楚行南不忍再看他们挣扎,于是亲手送他们解脱。
这半生在他手上流逝的生命太多了,可怀里轻飘飘的小女娘却依旧让他感受到了难言的痛苦。
她是那样轻、那样小,穿着柔软贴身的胡服,白白软软,声音细若蚊蚋,好像比婴孩还要脆弱,她原本就没多少分量,他甚至无法确定她实实在在的存在着,可她此刻又确实在他的怀里,脉搏挣扎着跃动,但好像下一刻就会轻飘飘地闭上眼。
楚行南的声音发着抖,心脏却好似被无数双手揉捻撕裂,“罗罗,再骗骗我好不好,你说你没事,再骗骗我好不好?”
【叮——检测到攻略对象好感度突破百分之九十,应急自救计划启动,正在为宿主回复生命值。】
恍惚之间,阮烟罗仿佛置身温泉暖厢,一股暖流从胸前搏动着,带着无穷无尽的热量与鲜活,霎时穿梭向她的四肢百骸,她的经脉好似被不断灌注入能量,到最后竟然有力气掀开了眼皮。
她听见楚行南又乱又急的呼吸声,扣着她腰的手也收着力,似乎是害怕弄疼她,但又怕她会忽然消失似的。
阮烟罗原本想开口唤楚行南一声,但最后她还是轻阖了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身侧强健有力的心跳声,以及从男人指尖、臂弯传来的温度。
她的唇角轻轻扬起一个弧度,然而下一瞬她就听见男人慌张的声音,“罗罗,罗罗?”
“罗罗别睡,我们马上就要到了,我给你找大夫,再坚持一下。”
阮烟罗:......
其实她好像不是很需要了。
阮烟罗感受着身体中越发充沛的力量,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状况更胜从前。
然而看着楚行南绷紧的唇线,感受着垫在她身下那宽阔的手掌间微微的颤抖,阮烟罗选择继续装下去。
翻身下马、仰抱、送医一气呵成。
等阮烟罗被小心翼翼地抱上榻时,她甚至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她很清楚自己身子的状况,因而当郎中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时,她只当是郎中瞧不出她的病,又怕据实禀告被暴怒的楚行南一枪挑掉脑袋。
是以当第三个郎中把过她的脉后,她正准备坐起给无辜的郎中们求求情。
然而下一瞬当她听到了郎中的回话后,动作便僵在了原地,甚至脸上难掩错愕、瞪大了眼睛望向身侧的郎中——
——郎中们跪了一地,为首的郎中先是朝楚行南磕头行了个大礼,这才继续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阮娘子已有一月身孕。”
话一落地,这整个房里恍然一静,一时之间落针可闻。
在场的郎中们见状心中不由惴惴,先前便听闻这定安王府中妖姬美妾无数,可这么多年过去也没有添丁弄瓦的消息传出,想来莫非是王爷不喜妾室有孕?
“嗒。”清脆的一声,是楚行南手中的茶盏落地的声音,却让在场的郎中们集体抖了三抖。
他清隽深邃的眉眼间似乎还有些茫然,忽然起身在房里左右走过一圈,随后折腰,“你再说一遍?”
楚行南的俊脸在他面前倏然放大,为首的郎中急忙道:“脉相流利、如珠圆滑、有力回旋...王爷,老夫已经与同寅确认过了,是为喜脉。”
楚行南似乎还不信,转而向他身侧的副手问道:“喜脉?”
“喜脉。”
“喜脉?”
“喜脉!”
楚行南再度直起身,又在原地左右转了两圈,最后才面向众人,右手叉腰、左手抵唇,轻咳了一声,面上神色肃然平静,“本王知道了,都先下去吧。”
众人都告了退,房中一时之间便只剩下了犹在怔愣的阮烟罗与神情恍惚的楚行南。
“王...王爷,”阮烟罗率先开口,打破了这难得的尴尬局面,“罗...罗罗好争气呢。”
“嗯...嗯。”楚行南显然有些无措,一双桃花眼左瞄右瞟,叉着腰左右晃了两圈,就连脖颈也绷起了明显的青筋。
最后楚行南在阮烟罗灼灼的目光下,几乎是逃也似的夺门而出。
目睹楚行南慌张离去的阮烟罗:“...?”
“噗...”最后阮烟罗还是没绷住,先笑出了声。
原来运筹帷幄、冷情清隽的少年将军也会有这么呆的时候。
楚行南来到了院外,此刻为阮烟罗诊脉的郎中们还没走,见楚行南追了出来,他们下意识就以为是楚行南不想要这个孩子,来向他们封口的。
为首的郎中甚至已经将事先准备好的打胎方子都从袖口掏了出来。
“王爷。”众人恭恭敬敬地朝楚行南作揖。
“王爷,这是...”还不等为首的郎中说完,楚行南摆了摆手,道:“你们的金叶子还没领,去找外头等着的副官陈烈,他自然会带你们去领的。”
金、金叶子?!
他们行医到现在,虽然也算得上是燕京叫得上号的医药世家,也去过不少权贵家里头出诊,可最贵重的也不过得些银锞子与珠宝。
可这金叶子是大有讲究,这值的可不仅仅是钱,更是面儿啊!
大楚自古以来,以贵人得珠宝象形,这金叶子更是权贵的代名词。
倘若布衣百姓谁家得了片金叶子,那便相当于得了贵人赏识,这可是光耀祖宗数代的事啊!
要当个传家宝也是不为过的。
没想到阮娘子在王爷心里头竟有这般分量,近日来城郊马场这一趟,可真算得上是他们的造化了呀。
他们决定回去一定要给阮娘子及其腹中胎儿多烧几柱香,保佑他们母子二人后半生顺畅无虞、富贵无边。
“对了,陈郎中,你手中的这副方子是?”楚行南注意到了为首郎中递了一半的宣纸,正要抬手接过,然而陈郎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方子收回并塞进了衣衫里头,顺带擦了擦额角滑落的汗。
楚行南:?
陈郎中:幸亏反应快。嘿嘿。
——
送走了郎中后,楚行南不自觉地就又走回了阮烟罗房前的院子,他左右四瞧无人,抽出腰间的软剑,一口气破风舞了一百零八式才停下。
刺、劈、撩、云、点,每一招都被他使得虎虎生风,与此同时他脸上的笑弧也越扩越大,末了,他尤嫌不够,甚至侧身踏树翻转挑下一枝满桂才罢休。
桂香芬芳馥郁,可他闭眼浮现的却是阮烟罗秀气精致的眉眼,一颦一簇,皆成风情。
“王爷?”身后一道不确定的女声响起。
楚行南猛地转身,动作之大,吓得阮烟罗都连连退后了两步。
“你怎么在这里?”楚行南的俊脸上飞快闪过一丝窘迫,然而他反应迅速,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本王的意思是,你怀有身孕,又刚经历过生死大劫,还是在榻上休息来的比较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