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闻秋摇头:“方珩舟的死,没人愿意看到,只可惜不能如你的愿,人死不能复生。”
罗幼音将手捏成了拳头,复又松开:“他因为你,拒了我的荷包,你连一滴泪都没替他掉过么?”
孟闻秋有些摸不着头脑,正色道:“罗小姐,前后并没有因果关系。”
罗幼音又盯着她没有开口,眼神有些怪异,像是充满了不解,过了好半晌才道:“那你会去给他上一炷香么。”
“方大人和我爹同属朝中重臣,要是得空,定会去上香。”
显然,罗幼音对她的回答十分不满意。
她又问:“你可知哪一日出殡?”
孟闻秋觉得梦回当年被各路记者采访的日子,罗幼音一板一眼,像是生怕她跑掉一样。
“还不知,不过明日我会问问嫂嫂。”
罗幼音双手放在腿上,显得有些局促的样子:“方珩舟死了,我这辈子,应该不会出宫了。”
这话的意思是梳起头不会嫁人,她不过十六岁。
孟闻秋颦着眉头:“还是不要贸然做决定,你在宫中掌司籍一职索然无味,今后最多能做到尚宫,也不过五品官职,你当真要如此?”
罗幼音却十分肯定:“是,没了盼头,在宫中兴许还能帮衬我爹一二。”
孟闻秋听完这话,忽然喉头哽咽,有些说不出话来。
“我爹是御史大夫监察百官,可冯詹易那样的人,他弹劾的本子扔到皇上案几上再多,皇上依旧不会处置。”罗幼音说着有些激动,“这样的一国之君,他凭什么?”
她看了一眼孟闻秋,又叹了一口气:“我说多了。”
“无妨,隔墙无耳。”
罗幼音的表情这才松动了些:“我不能随意出宫,今日还是求到了尚宫跟前,撒了一个谎才得以出来,你要是能去方府,也劳烦替我上一炷香。”
她眼底带着不易察觉的恳求,孟闻秋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罗幼音得到答复后,便起身:“天色不早了,我还得回宫去。”
孟闻秋也起身:“慢走。”
罗幼音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低声道:“往日是我错怪叶之筠,她说得没错。”
孟闻秋一顿,不知为何她忽然提起来叶之筠。
“尚仪局有个小丫头今日回宫,同我说在皇庄时,看见孟家二小姐和那位殿下在一起。”
孟闻秋刚要开口,她又道:“你放心,这小丫头是我罗家的偏支,不曾和旁人提起过。你还是留个心眼吧。”
“好,我心里有数。”
罗幼音走后,香兰倒是十分平静,小桃微微有些讶异:“殿下?难道是姓江的那位?”
孟闻秋也不打算瞒她:“除了江逸亭还有谁?”
小桃插着腰,仿佛愤愤不平的样子:“我就说她一心攀高枝,眼高于顶,瞧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的,没想到和一个质子看上眼了。”
香兰从箱笼里给孟闻秋找了件湖绿的裙子:“怎么说从前也是新梁的大皇子。”
小桃冷笑着:“多少小姐被姓江的迷得五迷三道,可又有谁敢真的和他走近一步?”
孟闻秋任香兰给自己重新梳妆,道:“也算是剑走偏锋了。”
小桃凑近来:“小姐,你说二小姐要是求到老夫人面前,老夫人会不会把她关起来,以免乱了家风。”
“不会,她不会求到老夫人面前,要求也该是江逸亭去求皇上。”
“那……那凭什么姓江的要娶她?”
香兰笑着伸手点她的额头:“这你哪里会懂?”
小桃有些着急:“我不懂?香兰姐姐你说,他们会是戏里唱的苦命鸳鸯不成?”
“要我看哪,二小姐那样的人,她心里只有……”
小桃还要再说,香兰却制止了她:“好了,还不赶紧找找小姐那件黛绿的披风,夜里风凉。”
孟闻秋穿戴好后,便有小厮抬了小轿来,将人送去后门,有马车和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在那里候着,这是香兰一早便安排好的。
这时候夜已经深了,孟闻秋被搀扶着上了马车,她见到那道黑影时不免低呼一声。
香兰抓住她的衣袖一惊:“怎么了小姐?”
“无事,我眼花看错了。”孟闻秋伸手将披风解开递给她,“你先坐外头吧。”
香兰会意,连忙点点头。
车轱辘的声音异常突兀,孟闻秋伸手撩开帘子,又迅速放了下去。
“方统领就不怕被人看见?”
马车不大,方珩舟和孟闻秋并肩坐着,却看不清彼此的脸。
方珩舟像是低声笑了:“你和姑母要去方府见我,我不现身只能见棺材了。”
“那你该直接回方府的,坐在我的马车上吓唬人,这就是君子所为?”
方珩舟伸手摸着玉佩捻了捻,不答反问:“孟小姐寻常出府就这么些人?”
“他们都是爹爹的手下。”孟闻秋话锋一转,“不过方统领看不上也是情理之中。”
“他们以为我死了,下一个眼中刺就是大将军,孟小姐是大将军最宠爱的女儿,今后还是小心为上。”方珩舟说得不咸不淡,句句都在替孟家着想。
孟闻秋觉得自己听出了一丁儿点关心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第49章
马车到了方府,张浒带着人在门外接应。
孟闻秋独自下来,张浒便道:“孟小姐,太后前脚刚到,已经进去了。”
“好,劳烦张参领快带我去。”
孟闻秋说完朝马车里看了一眼,张浒立刻会意,指着一个小厮道:“你去把孟小姐的马车,带到后院喂食。”
方府四处静谧,只有诡异的白灯笼在随风摇曳,里头的烛火被风吹得忽闪忽闪,像是有些凉意,孟闻秋下意识紧了紧披风。
她到灵堂的时候,看见太后正坐在一张红木椅上,眼睛轻阖着,身侧站着女官秀珠。
她身上依旧穿着宫装,甚至连钗环都未少一支,头发一丝不苟。
听见脚步声,太后这才缓缓睁开眼睛:“你来了。”
孟闻秋朝她行礼,太后沉吟半晌不曾开口,盯着张浒的眼神里头带着些探究。
张浒只觉头皮发麻,拱手道:“太后娘娘,您尽管吩咐。”
“棺里无人。”
太后声音有些喑哑,却带着久居上位者的语气,令人无法忽视。
张浒心底讶异,刚要拱手再说,门外便走进来一人,赫然是应该躺在棺材里的方珩舟。
他眼中似有寒星,神情冷淡得令人发憷。
“退下吧。”
张浒点点头,带着两个心腹退了下去,顺手将门合得严严实实。
太后见到方珩舟,眼神有些闪烁:“我方家的人,没那么容易死的。”
“姑母赎罪,情急之下没能和您商议。”
方珩舟鲜少唤她姑母,太后古怪地笑了一声:“你和闻秋倒是商量好了。”
孟闻秋觉得太后意有所指,她又朝方珩舟道:“有什么打算?”
“等鱼上钩。”
太后挑了眉头,仿佛有些意外:“你做事不按常理出牌,皇上哪会是你的对手。”
“姓江的那位质子,却非同小可。”
孟闻秋亦点头:“此人心机城府颇深,皇上和国舅爷都被他牵着鼻子走。”
江逸亭既然能说服新梁和皇上勾结,那么此次定不能让新梁全身而退,方珩舟的目的从来就不是孤立无援的江逸亭。
人心不足蛇吞象,皇上糊涂听信谗言,后果自然也要自己承担。
太后鼻尖冷哼一声,嘲讽道:“不过是蝼蚁罢了。”
江逸亭行事,在她看来不过是小人行径,就像是衣袍上的一只跳蚤,两根手指头就能轻轻碾死。
“你爹可知道此事?”
方珩舟先一步答话:“大将军不知。”
太后思忖半晌:“那暂且如此。”
她说着由秀珠扶着起身,没有要再说的意思:“这局棋盘便交给你了,下得漂亮些。”
方珩舟眼底是毫不掩饰的稳操胜券:“姑母放心。”
太后走后,孟闻秋也没有要留的意思,方珩舟却快步跟了上来:“我送孟小姐回去。”
这时候方府空无一人,灯笼也只剩下零星两盏,风刮得有些狠了,孟闻秋抓紧了衣襟,回头看见方珩舟身后便是那口棺材,不禁笑道:“方统领还是安稳呆着吧,要是被人看见了,小心棋差一着。”
方珩舟还要再说,她又补了一句:“我爹手下之人,你还信不过么?”
孟闻秋小脸被风吹得惨白,她说完便转头走了,香兰明显觉得她脚步都比平常要快了一些。
张浒也上前劝道:“大人,孟小姐说得没错。”
方珩舟原地站了一会儿,眼底晦暗不明,直到离开的时候,才低声道:“今日之后,不知何时才能见了。”
有小厮领着孟闻秋上了马车,孟府的人又原路返回。
香兰捏着孟闻秋的手,担忧道:“怎么这样凉?”
孟闻秋没答话,反而自言自语道:“皇上是个沉不住气的,方珩舟重伤一事应该早就传去了新梁,他们肯定早有筹备。”
如果真像书里所写,新梁会用那招调虎离山之计,那么就正好如了方珩舟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