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闻秋微微点头:“皇后娘家富贵,不出力,也该让他们出钱。”
小桃在一旁将食盒里的甜汤端了出来,听此便道:“皇上那罪己诏像是有些用处,我方才听厨房的那几个婶子说,本来还在痛斥皇上的百姓,大多纷纷改了口。”
她觑了一眼孟闻秋的神色,才敢继续道:“外头有传言,皇上三星高照,是有福之人,此次地动转危为安,今后自会国泰民安。还有的人说,司天台一早就算到皇上有灾难,便令小司辰去陪伴左右,那颗原本逐渐黯淡的紫薇南斗星,也重新亮了起来。”
小桃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将那些话一字不差地都抖了出来,恨不得动手比划比划。
孟闻捂着嘴险些笑出声来,几人见此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好了,民心哪里是一时半会就能改变风向的,要是其中没有人推波助澜,谁会信?”
孟闻秋不禁感叹,皇上着急了。
-
徐云蓁的马车到将军府时,太阳西斜,眼看着就要缓缓沉下去。
春迎搀扶着她往里走,道:“这日头越来越短了。”
“我明日去和姨娘商议,该给府上的人备秋冬衣了,这气候一日一个样,指不定哪天便冻骨头了。”
徐云蓁想了想又道:“拿我的私银,再给二位小姐添置一些饰物吧。尤其是怜玉,祖母念着给她定亲,我这个做嫂嫂的,额外给她备一些添妆,无论是嫁给谁,都不能让人看轻了我们府上二小姐。”
春迎叹了一口气:“还没影的事儿,少夫人就这样上心。”
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熟悉的声音:“大嫂!”
徐云蓁皱着眉头:“你还知道回来?”
她转过头去,孟行章正被一个男人抓住肩膀,像老鹰捉鸡仔一样,这会儿正用一种求救的眼神盯着徐云蓁。
男人长相和孟行章有五分相似,皮肤要黑一些,身子更加挺拔如松,原本还面无表情的脸,这时候隐隐有些笑意。
春迎吓了一跳,连忙行礼:“大少爷、二少爷安。”
他松开手,朝徐云蓁走来,伸手摸着她的发髻:“回来路上在酒坊抓到他,二弟是不是没少惹你生气?”
徐云蓁红了眼,看了他好半晌才嗔道:“他就没有一日是让我省心的!”
孟行章揉着酸痛的肩膀,这会儿嘟嘟囔囔,夫妇二人挽着手,没有一人理会他。
他挠了挠头发,朝春迎低声问:“我爹在府上么?”
“大将军应该在老夫人的宝华堂。”
孟行章心虚得很:“那他知道我去掳了冯詹易?”
“二少爷,少夫人已经替你说了好话。”
就是知道了?
孟行章轻咳两声,抓着扇子摇个不停,这时孟行风转头道:“我要去宝华堂见见祖母,你可要一同前去?”
“不去。”回答得斩钉截铁。
孟行风眼眸一沉:“改之……”
孟行章气得半死,既然不能拒绝还问什么?
徐云蓁开口解释道:“祖母喜静,昨日我和两位妹妹已经见过祖母,便不去了。”
孟行章有些不耐:“好了好了,我去便是,爹要是生气打我,大哥你可得劝劝他。”
孟行风应了下来,兄弟二人也没带个侍从,便一路朝南去了。
宝华堂外的竹林掉了不少叶子,这会儿有些光秃秃地。
院子里没有亮灯,屋内亮堂堂地,能从窗户上看见两道人影。
孟行章心口一缩,抓了抓孟行风的衣摆:“大哥,我这伤还没好。”
“你擅自跑出去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伤没好?”
话是这么说,孟行风却像小时候一样,将孟行章挡在身后。
有女婢朝里头报了一声,两人一道踏进门槛,孟行章一直低着头,全然没有在外头的意气风发。
老夫人坐在上首,大将军坐于右侧,孟行风先是朝着老夫人一跪:“祖母,行风回来了。”
孟行章没法子,也只好跟着跪了下来。
老夫人脸上带了些笑意,问道:“快一年没回来了?”
“是,孙子日日挂念着祖母,您身子可好?”
“起来吧,我身子骨还硬朗着。”
孟行风又起身朝大将军行礼,孟行章刚要掀了衣摆跟着起身,却被呵斥道:“你祖母让你起身了么?”
大将军怒目圆睁,孟行章吓得连忙跪好,大气儿不敢出,不过还是梗着脖子的,维护自己最后那一点儿体面。
“爹,改之他身上还有伤,便不要长跪了。”孟行风替他求着情,大将军瞪了一眼孟行章,到底是摆了摆手。
孟行章赶紧道:“谢过祖母,谢过爹爹。”
说完便亦步亦趋跟着孟行风坐了下来,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呼吸都变得轻柔很多。
老夫人率先开口:“你应召而回,明日记得入宫去拜见太后和皇上。”
“是祖母,孙儿已经让人递过帖子了。”
老夫人看了一眼孟行章,问道:“方家那小子,当真死了?”
孟行章只觉得一团气堵在心底:“回祖母的话,死了。”
“我幼时,还和彦修一起习武过。”孟行风十分惋惜。
老夫人神色一黯,道:“白发人送黑发人,太后恐怕十分伤心,皇上该趁虚而入了,今日下的罪己诏,像个笑话一般。”
大将军冷哼一声:“冯家也像只蚂蚱一样。”
“从前太后是想着冯家捐官出身,没什么脑子在,才让人入宫做了皇后,现在看来,这脑子没有半分长进,倒是胃口越来越大。”老夫人满头银丝,一双眼睛却神采奕奕。
她又朝大将军道:“你这些日子让人监察皇上和冯家的一举一动。”
“对了,还有那位新梁质子江逸亭。”
大将军应是,孟行风眉间微动:“儿子有一事不明,求祖母和爹爹解惑。”
“江逸亭和新梁那位,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可他毕竟是当初的大皇子,当真会诚心帮着皇上?”
烛火映在老夫人脸上,虽有岁月带来的皱纹,可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华正茂,她神情嘲讽:“与其说诚心,不如问问他是不是甘心。”
“此人心机了得,又哄得皇上和国舅爷为他铺路,恐怕不止这点野心。”
大将军伸手拍了桌子:“凭他也配?”
老夫人冷静许多:“皇上和新梁质子勾结这一事,便能将他从那个位置拉下来,方家那小子一死,太后应该也容不了他了。”
“此事你要和太后认真商议。”
老夫人说完,话锋一转朝孟行章道:“今日你为何放过冯家那竖子。”
孟行章以为祖母要怒斥他,刚要狡辩,便听得老夫人又道:“你便是杀了他又如何,我这个老太婆自会为你撑腰,这一点倒比不上你妹妹果决。”
大将军也道:“我孟家的子孙,是能让他冯家欺负的?”
孟行章挠了挠头发,好半晌才道:“张参领不让我动手,说是方大哥棺木还未下葬,免得冯家借此生事,误了好日子。”
孟行风安慰道:“这话说得也对,下次再寻个好时机。”
老夫人摇摇头不再多言,几人又随意说了会儿话,便都从宝华堂退了出来。
-
孟闻秋刚用完晚膳准备消食,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罗幼音未穿宫装,衣着素净,往日傲气的脸上多了两分悲悯。
小桃将她领到红木椅上,她坐下便盯着孟闻秋迟迟不语,直把孟闻秋看得毛骨悚然。
“你来有何事?”
罗幼音这才开口,却依旧没收回眼神:“我写的罪己诏,可还好?”
孟闻秋嘴角轻扯,打着太极:“我不懂这些。”
她像是没有听到孟闻秋的话,自顾自道:“皇上和皇后厌我没有答应嫁给冯詹易,让冯家蒙羞,却又要求我替他写罪己诏,你说是不是可笑。”
罗幼音是御史大夫小女儿,自幼便好读书,才学品行都在世家女中算是独一份的。
皇上不愿意承认罪过,又要让朝臣们封口,便折中想出了这个法子。
女子替笔。
孟闻秋看她这幅模样,便迟疑着问:“尚仪局如何?”
“众人看在我爹的份上,总归是要给几分薄面的。”
孟闻秋这才放心下来,不过看她面色憔悴,复又问:“皇后可有为难你?”
“我是朝中正儿八经的女官,她有什么道理来为难我?”
这话一出,那个一身傲骨的罗幼音仿佛又回来了。
只是下一刻她便鼻尖微红:“我听说方珩舟死了,不过别人的话我不信,我想来问问你。”
孟闻秋有些惊讶,她入宫做女官之时,还以为已经断了对方珩舟的念想。
“我同你私交不深,甚至有过过节,你怎么会想到来问我?”
罗幼音清了清嗓子:“因为他的伤势你应该最清楚不过。”
孟闻秋对上她探究的眼神,下意识有些心虚:“太医令治病救人,我从未习过药理。”
“不,我不信他死了。”罗幼音说得直截了当,要不是孟闻秋清楚,此事知道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她一定会觉得罗幼音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