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上看,额间画了桃花形状的花钿,青黛眉,蝴蝶唇,眉眼间婉转流连,她浅浅一笑,便能勾了旁人大半魂去。
她所到之处,花园子里的花仿佛都黯然失色。
除去孟闻秋性子不近人情外,她的样貌倒是没得挑剔,便是同为女子也不免多瞧几眼。
孟怜玉走在孟闻秋右侧半步的距离,她略微抬眼,只见众人眼神都落在姐姐身上,她伸手扯了扯衣袖,最后又讪讪松开。
明明她也精心打扮过了……
曹新瑶是最先起身的,却没往外走,有礼仪却不失分寸。
辅国大将军在朝中地位非同一般,连带着家中子女的身份也水涨船高,先不论孟闻秋作风如何,可在座的谁见了她不得唤一声孟小姐。
直到孟闻秋和孟怜玉走近了,她才笑盈盈道:“方才都在猜,这是哪家的两位小姐。”
有婢女搬来绣凳,孟闻秋施施然坐下,才道:“是我们姐妹来迟了。”
不过是一句客套得不能再客套的话,却让曹新瑶表情一滞,这是三更半夜见了太阳?
她看了一眼孟怜玉,后者笑笑并未吭声。
还是庄夕文接了话:“刚好未时,二位妹妹来得巧。”
曹新瑶又张罗着众人坐了下来,道:“说什么迟不迟的,不过是聚在一起玩乐罢了。”
罗幼音这时忽然出声道:“孟闻秋,今日是吃错药了?你来做什么?”
一瞬间箭弩拔张,这话就像尖锐的针,有两位眼带困意的小姐,都瞬间清醒过来,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一幅就要看好戏的模样。
曹新瑶脸色有些不好,毕竟这是在自家府邸,要是两人起了争执,传出去连带着自己也面上无光。
孟闻秋倒是对这个御史大夫家的小女儿记忆很深,在书里,她一生追随在父亲身后,也想入朝做官。
虽说朝中有女官,却都是内官,管理宫中六局二十四司。而罗幼音不同,她要的是入仕为官。
罗幼音性子爱恨分明,喜欢便是喜欢,厌恶便是厌恶;又因着御史大夫在朝中屡次弹劾辅国大将军一事,两人莫名其妙结了梁子,原身甚至还往她身上甩过一鞭子。
想到这里,孟闻秋也不同罗幼音计较,只见她下巴微抬,懒洋洋出了声:“曹小姐邀我来的,你不如问问她?”
在场之人都暗自诧异,孟闻秋竟没发怒,就是吵闹也没有。孟怜玉在一旁垂着眉眼,孟闻秋这反应,令她尤其失望。
这话说得没错,曹新瑶这样事无巨细的人,无论孟闻秋前来赴宴与否,这请帖上的名字,孟家二位小姐都得写在上头。
她点点头:“是,今日是我邀了各位,幼音妹妹不如给我个薄面。”
曹新瑶眼带笑意,庄夕文也伸手去拉罗幼音,后者直接将手甩开,突然从绣凳上站起身,愤愤道:“简直是沆瀣一气!”
她说完便带着婢女气冲冲离去。
孟闻秋倒不意外,一个尚小,喜怒都写在脸上的姑娘罢了,她掀了掀眼皮子,捧着白釉莲枝碗浅尝起来。
被冷落的鹦鹉这时却忽然出声道:“走吧……走吧……”
也不知罗幼音有没有将这话听在耳里,曹新瑶脸上有些挂不住,正想让婢女将笼子拎下去,孟闻秋却忽然道:“这鹦鹉倒有意思。”
鹦鹉像是能听懂她的话一样,慢悠悠将身子转过来,屏气凝神看了她几眼又叽叽喳喳叫道:“美人……美人……”
它在狭小的笼子里扑腾着翅膀,脑袋放在缝隙间拼了命的想要钻出来。
孟闻秋被逗笑,连带着几位小姐也忍俊不禁。
气氛松快了些,庄夕文便趁机道:“新瑶,还不赶紧让人将蹴鞠拿上来,这鹦鹉我非赢回家不可!”
曹新瑶又呼着众位姐们出了凉亭,在亭外大大的空地中,早已摆好了几个手绣鞠,官家小姐府中常常用这样的蹴鞠,绣娘们用缎面绣、飞针绣等技法绣出来的,精美无比。
有两个健硕的小厮将蹴鞠颠了起来,用头、肩、颈、腰去接,一会儿双腿跃起,一会儿单足后勾,引得在场小姐们纷纷喝彩。
孟闻秋手下轻轻拍着巴掌,暗自这样的情形倒是不多见。
热场节目结束之后,几位小姐已经跃跃欲试,这时候曹新蓉恰好带着那位小姐归来,她朝曹新瑶嗔道:“姐姐也不等等我们!”
曹新瑶便点了她:“那不如给你一个机会,你给众位小姐表演表演。”
曹新蓉年纪小,旁人便都起哄道:“新瑶妹妹,你要是踢得好看,姐姐们一人送你一件首饰。”
宴会上姑娘们聚在一起,身上最值钱的便是首饰。
曹新蓉大大方方点头:“姐姐们可要睁大眼看好了。”
她说着就从小厮手里取过蹴鞠,想来在家也没少玩耍,曹新瑶将蹴鞠放在肩膀上,一骨碌滚到手背去,她转身又抱在了怀里,裙摆飘飘像跳舞似的。
孟闻秋看得入神,突然想起来什么,侧头朝孟怜玉问道:“咱们府里可办过这样宴会?”
孟怜玉琢磨了一会儿,摇头。
她是庶女,能和其他嫡女在一起吃喝已经是莫大的荣耀,哪里能写了帖子请人登门入府。
孟闻秋又向来不喜这样的行径,所以将军府自然不曾操办过。
孟怜玉不知她为何要明知故问,只觉心底有些难堪。
第4章
孟闻秋怕热得很,虽说曹新瑶准备妥帖,却依旧觉得后背冒了薄汗,若是再去同那么多人抢蹴鞠,一场下来定会大汗淋漓。
所以在众位小姐都跃跃欲试的时候,她朝曹新瑶摆摆手便坐在了事先备好的梨花木椅上,婢女们端上瓜果,又将冰盆置于孟闻秋脚下。
孟怜玉见状,也跟着坐了下来,她双手搭在身侧,脸庞微微低垂着,所谓是“我见犹怜”也不过如此。
孟闻秋接过香兰手里剥好的葡萄,懒懒问道:“你也觉得热?”
孟怜玉似是受惊了一样,抬眼湿漉漉地看了她一瞬:“姐姐一人百无聊赖,妹妹陪着说说话也是好的。”
好一个善解人意、温柔大方的庶妹。
孟闻秋从不吃暗亏,在旁人看来,还以为是她这个做姐姐的不善待妹妹。
她抬手将曹新瑶招了过来,道:“劳烦曹小姐带我妹妹去玩耍。”
曹新瑶是个人精,见状心底也明白许多,便虚虚拉了一把孟怜玉:“你若是不来,咱们可就少了一人。”
在场的小姐被分成了两组,恰好是单数。
孟怜玉犹豫不决,看看孟闻秋又瞧瞧曹新瑶,最终还是起了身。
待两人走出十步远,小桃打扇的手忽然停了下来,咕哝道:“二小姐总是这幅做派。”
香兰朝轻轻敲了她的头:“行了……”
孟闻秋看着两人的背影,有些无可奈何,穿成一个恶毒女配,女主又刚好是自己的庶妹,按照书里的走向,她少不了要给孟怜玉作踏脚石。
正想着,场上热闹的蹴鞠已经开始,一队由曹新瑶带队,另一队是庄夕文,此举众人都没有异议。
偌大的场地上,一左一右有两座小房子似的球门,比赛规则也非常简单,一共三场,一场半刻钟,休息一盏茶的功夫,双方各一侧,能将蹴鞠踢进球门多者获胜。
而那只鹦鹉,就作为获胜方踢进最多者的彩头。
鉴于这是宴会上的玩闹,曹新瑶带着两个年级小的姑娘提起裙摆扮鬼脸,或是虚张声势,将对方逗得合不拢嘴,再趁机将蹴鞠踢给自己的队友。
庄夕文在场上上气不接下气,还要指着曹新蓉的额头道:“你个鬼精灵!”
孟闻秋吃着冰镇过的瓜果,心里头那股热意消散了不少,再放眼望去,各式各样的裙裾交错在一起,裙摆翻飞,小姐们头上钗环叮当作响,还有银铃般的笑声,倒是一幅别样的景色。
她扭头朝香兰道:“回去同嫂嫂商议,改日咱们办一场裙幄宴。”
将军府后宅事宜,向来是吴氏和嫂嫂徐云蓁在管的。
香兰也不多问,应下之后放在心底,想着回府之后寻个合适的日子。
小桃向来憋不住话,即便有香兰的眼神暗示,她像是眼瘸了一般,张口问道:“小姐怎么忽然喜欢这些东西了?”
孟闻秋反问:“在府闲来无事,热闹热闹。你不喜欢?”
小桃点头如捣蒜:“我自然喜欢。”
“那不就得了。”孟闻秋再没理会她,抬眼看见在最后一刻,曹新瑶那一队又进了一球。
众位小姐嘻嘻哈哈下了场,孟怜玉往孟闻秋的方向走来,她这才看见孟怜玉像是眼底含泪,手里紧紧攥着某样东西。
孟闻秋皱了眉头,心里无端涌起一阵烦躁,她忽然有点理解,书里写二哥孟行章不喜孟怜玉,每每见了她也不多话,若是无事还会绕道走。
而始作俑者已经走近了,她伸出手来,颇为可惜地道:“方才混乱之时,姐姐送我的步摇掉落在地,被踩踏裂成了两半。”
她神色紧张,另一只手捏紧了袖口,又匆匆补了一句:“妹妹不是故意的,姐姐莫要生气。”
她手心里赫然是一支蝴蝶步摇,蝴蝶翅膀硬生生从中间被折断,本该是栩栩如生的样子,现在却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