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缨在军中审问细作斥候的手段颇有威名,如今正用这样的眼神盯着张氏,仿佛两把刀子悬在张氏眼前,下一瞬就要扎进去似的。
\"长姐长途跋涉想必是累了,这便去朝辉院歇息吧,弟妹不打扰了。\"张氏双手拢在袖中,面凝寒霜,逃也似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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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缨并未回朝晖院,而是去了老夫人院中。
老夫人正坐在榻上由嬷嬷为她篦头发,见了她便伸手揽来,还同幼时那般抚着她的肩头。
母女二人贴作一处,享受这久违的天伦之乐,又缓缓说了许久的贴心话,林缨抹了抹泪,道:“从前之事不提了,如今能回白玉京来,是陛下恩德,也教女儿能时常侍奉在母亲身侧。”
老夫人抚过女儿的鬓发:“不提了,现下过得好便是。”
“阿娘,我怎的听说,三房分了府?”
老夫人闻言长叹一声,只将来龙去脉都和女儿说了:“这婚诰到底只是赏赐,也不是非得二人成亲,三房走了也好。这二房,如今我是管不得了。”
“张氏使得这些手段,便是交由大理寺也是审得。”林缨蹙眉,“二弟也是个糊涂的,竟对自家人下手。”
她又沉思片刻,像是下了什么决定,又对老夫人说:“阿娘,如今我也回了白玉京,不如与我同住?”莫被这夫妻二人连累。
老夫人安慰笑笑,借着自家女儿的力气躺下:“不必为阿娘担心,阿娘搬去动静太大,我已将自己的体己分了一份儿交给纾意,三房在外也能过得舒坦些。”
“要给银子也该是二房的给。”林缨摇摇头,为阿娘掖被,她揽过软枕,却突然摸见了什么东西。
“这是……”老夫人将那只信封展开,见了里头的地契银钱。
“看来意儿又给您还回来啦?”林缨摇摇头,让老夫人收好,想着自己明日当去找一趟张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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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大早,坊市里便来来往往,折腾个没完。
纾意迷迷瞪瞪睁开了眼,在床褥间伸个腰,怔愣了半晌。
“今日是什么日子?外头这么热闹。”她撩了床帘,问外头的联珠。
“今日春闱放榜,各家各户都想早早地去看呢。”联珠捧了帕子来,想为自家娘子敷脸,“娘子再睡会么?我去关严实门窗。”
她接过帕子摇了摇头,抬手敷在自己面上:“算了,这便起来吧,今日倾表姐要带我去买马呢。”
天气渐渐有了些热意,也不知这圆领袍子穿不穿得住。
纾意今日要试马,便换了身窄袖袍服,躞蹀束着腰,登上一双小靴,瞧着十分神气,联珠再为她梳了一个简洁螺髻,插戴上一支云头簪,不着耳珰,若是骑马也不觉累赘。
“如何?”她在铜镜前看来看去,平日倒是很少穿此类衣袍,看着有些不习惯。
联珠笑道:“若娘子是小郎君,我便非卿不嫁。”
“哪里轮得到你?”缀玉笑骂,“我头一个不答应。”
几人笑过便送自家娘子出门,联珠为纾意理了理衣襟,便看赵倾骑着马儿来了。
“意儿妹妹!”她挥手示意,十分潇洒地勒停了马,“咱们共乘一骑,我带你去西市。”
“对了,这是我阿娘要我交给你的,嘱咐定要收好才是。”她又从襟内取出封信来,面上写着“意儿亲启”,“先放回屋里,免得咱们一会弄丢,”
“姑母给我的?”纾意捏了捏,只觉像极了祖母送来的银钱地契,只是这大门上也不好拆开看了,便让联珠放去自己妆台上。
“来,我扶你上马。”赵倾笑嘻嘻下马来,教纾意踏好马镫,再一托便上了马背。
纾意有些惊惶,按着表姐的意思抓紧马缰,渐渐定下心来,赵倾再翻身上马二人共乘,缓缓往西市去。
原在马上是这样的。
她二人沿着坊市内的街巷走,缓缓到了春闱放榜之处。
“好多人啊。”二人远远看着,只见榜下人头攒动,喜极落泪者有之,落榜失落者有之,为主人家报信的,榜下捉婿的,各自有各自的喜乐。
程江正立在人群中,看着榜上自己的名字。
他并无他人狂喜的模样,只是抹了抹泪,口中喃喃着中了。
若不是徐氏书铺设了誊书案,他哪有机会攒来银钱拜谒大儒行卷?更不会有今日高中的好成绩。程江立刻便想着将这好消息告诉徐氏书铺的吴掌柜,还要准备这即将到来的殿试。
他缓缓舒过一口气,心中深谢那位东家娘子,愿她平安吉乐。
赵倾刚笑过在榜下被人险些拽回家做女婿的举人郎君,这才想起还有正事要办:“险些忘了,咱们还得去买马呢。”
二人在西市马行挑了又挑,终于选中一匹年纪稍小些、性格温顺的母马,想着回家喂养一段日子,训起来也更省力些,又在繁锦楼用过一顿饭食、逛了一会胡人商铺,这才慢悠悠回家去。
纾意回府后便拆了姑母送来的信看,不出所料,还是银钱和地契。
只是这一份是从张氏手里拿来的。
她倒有些意外,自己这位姑母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能送张氏手里取来如此多的好处,毕竟张氏从前许诺与她三房弥补,也只是送来张单子做个样子罢了。
姑母还附了一封信,只说张氏夫妇二人行径她已全部知晓,这些财物也是纾意该得的,叫她安心拿着便是。
纾意笑笑,心中颇为感谢姑母,只见这信末尾还有一行字。、
“若是想做什么放心去做便是,祖母自有姑母照顾。”
第32章
幸而姑母回京且愿为自己撑腰, 既有这番话,纾意定了定心,这张氏与二伯父休想逃脱罪责。
这些银钱也是三房该得的 , 若是卫琅果真重伤昏迷, 想必她现下还被关在伯府中任人摆布。她张张看过银契,算下来拢共八百两,约莫一套宅子钱,纾意琢磨着都换成现银, 免得再生什么事端, 到底银子拿在手里才是稳妥。
还有那地契,也是白玉京内一家地段尚可的点心铺子, 可纾意她并不打算留下自家经营, 点心果子到底是入口的东西,若这张氏使点儿手段, 麻烦可就是她这个新东家来担,还是卖了换作银钱才是。
纾意想好后,将此事和母亲通过气,便命人将这出让铺子的事挂进了牙行,想必过些日子便能将铺子也换做实实在在的银钱。
等银子到手再做些什么呢?
她撑着脑袋正想,却听似雪来报。
“娘子,定远侯府遣人送信来了。”只见她手中捧着门上递来的匣子, 正奉给纾意。
这匣子上下两层, 上头是一封信并一朵半开的粉芍药,底下则是一匣子乳糖狮儿。纾意笑笑, 将那芍药先置于水盆中养着, 拆了信来看。
“絮絮吾念, 见字如面。数日不见卿心头难耐……”
纾意刚看个开头便觉十分灼眼, 她蹙眉将信笺合上,这人写的信为何如此直白?哪怕话本子中也没有如此言辞灼热的,她想了想,又将信展开,若是卫琅有什么要事呢?
“自前日一别,某待娘子佳音已久,府中海棠谢矣,芍药初绽,折之博娘子一笑……”
接下来便是一番伤春悲秋的感叹,加上些子宁不来的幽怨腔调,直看得她牙酸,只以为这卫琅是否写了什么藏头字句藏与其中,耐着性子看过两遍,也未发觉其中奥妙,倒是末尾一段写了之后的端午节宴定是要见到安王,让纾意到时如常便是,不必搭理旁人,一应有他云云。
想必这酸信只为了后头这一段,也罢,她叠了信笺,来尝这乳糖狮子。
卫琅好像知晓她爱甜似的,几次出门都选了她爱吃的点心。这乳糖狮子尝起甜而不腻,入口绵软,她再喜欢不过了,也不知是哪家点心果子铺里制的。
端午节宴那天京内勋爵朝臣皆伴圣驾至太液池旁观龙舟赛,到时再问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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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至殿试之日,程江沐浴更衣,立在此次春闱榜上有名的举子之间,由内监及宫内勋卫引至集英殿应试。
他颔首垂眸,只压下心头紧张,等着为自身前途再搏一次。
耳中似乎只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他恍惚听见内监唱喏,跟着跪拜皇帝,程江看见殿中地面缓缓经过的明黄袍角,再听得座上珠幔相击之声。
“诸位平身。”
礼部官员同之前会试那般,宣读一番殿试事项,再由内监引至各自的桌案前。
“此次便选试策吧。”御座之声传下,倒显得不那么真切起来,程江暗自舒过一口气,专心倾听试策题目。
正殿置了一百余张书案,东西两侧殿只隔了一层轻薄纱幔,后头坐着的想必是礼部监考官员,皇帝有时下御阶来巡视,程江似浑然不觉,纸上文思泉涌落笔不停。
殿中落针可闻,滴漏轻响仿若次次落在他心头,他搁下笔,待内监将策卷呈予陛下。
阶下举子们皆是颔首静待,等着御阶上翻阅策卷的皇帝垂问。
“ 江陵郡程江是哪一位啊?前来应答。”
他敛袖抚平衣襟,稳步行于阶下天揖见礼。
“你言‘各处官员,考核为要,是以贤者更贤’,可有细则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