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江胸有成竹,他幼时在乡间曾见识不少贪官污吏,皆以为白玉京对其鞭长莫及,各个行事肆无忌惮,多年才被以命拦路而告的百姓报于知州处,最终得以罢官徒刑。
他对答如流,分条列项,援引前朝之例,再据于本朝之法,将官员考核规章细细道来,皇帝不由点头称赞。
“那只有贤者才能当好官吗?”皇帝看了贤字许久,终又问道。
安王领礼部事,此时正坐于帘后听着,听此不由攥了攥拳。
“圣贤有云因材施教,官员也类如此,担教化之责定以贤为要;掌刑狱之责需以心性之坚而明察秋毫;理天时之务必要有观测之能,才、贤、能、德,各有不同,但皆能各司其职,并非贤才能当得好官,不过一字耳。”
“不过一字耳。”皇帝喃喃道,“是啊,不过一字耳,倒是朕……”
程江不知皇帝为何有如此感叹,只能再揖:“学生惶恐。”
“你是个好儿郎,今后定要为国为民好好效力才是。”皇帝敛了神色,笑着让他回案坐下。
阶下举子们离得较远,后半句未听清,可安王却听清了。
他说他错了?皇帝说自己错了?在这贤字一事上错了?!安王额角落下一滴汗珠,他对此心知肚明,父皇说的错,定是去岁贬斥徐老太傅和贤王一事上错了!
父皇会如何?难道想要将徐老太傅一家从暮州召回、再官复原职吗?
那他这一番心思不就白费了吗?徐老太傅门生众多,待他一回京,自己在朝中的助力不就愈发少了吗?好不容易才将贤王拉下马来,不能就此功亏一篑。
他得再快一些,再快一些……
安王在纱幔后沉了脸色,只想着回去如何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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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倾今日带着纾意,来京中的马场习马,刚一出门便见卫琅来寻她,她思前想后,便带着卫琅一块去了马场。
姑母只与赵倾说了意儿表妹与定远侯定亲一事,前头张氏的算计是未说的。
定远侯受了伤,如今马也骑不得,她二人便骑着马随于卫琅马车一侧,他挑了车帘,正侧首看着纾意。
“从前未见过娘子穿这窄袖骑装,今日一见,也是十分好看。”卫琅毫不掩饰,直直看着纾意。
“我遣人送去的信,娘子可尽看了?”
纾意侧过头来:“自然看过,乳糖狮子也十分香甜,不知是哪家铺子制的?我也好自去买些。”
卫琅却像有些失落似的:“我若告诉娘子,娘子哪里还会记得我的好?还是不说为好,也好教娘子惦记我久一些。”
赵倾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她只知定远侯沙场上杀敌无数,却不知私下对着自家未婚娘子,竟是这样一幅嘴脸,她侧过头去,只装并未听见。
纾意听此十分汗颜:“侯爷这是哪里话?我怎会不记得你的好了?”
“那封信,娘子果真看了吗?”他话中透着明晃晃的幽怨,“信中写得明明白白,向来都是我寻娘子,娘子竟一次也不曾寻我?方才还叫我侯爷,竟又是生分了。”
她只想将卫琅的嘴给捂住,大街上便说这样的胡话:“这几日家中事忙,未寻着机会给怀英去信,带端午节宴后,便与侯爷去金鳞池泛舟如何?”
“好,娘子一言为定。”卫琅笑得眉眼弯弯,一看便是心情极好。
她生怕卫琅再说出什么惊天之语,好不容易到了马场,便和赵倾一同驭马而入。
“娘子!”卫琅下了车,在她二人身后喊着略等一等他。
他眼中是满溢的温柔,迎着暖阳而来,缓缓道:“我虽不能与娘子并肩驰骋,但为娘子牵马还是做得的。”
赵倾一人孤零零在前头,后头是那二人牵马卿卿我我,她只觉得今日来错了,何必凑他们这样的热闹。
作者有话说:
殿试这一段为剧情服务,超级架空=v=
第33章
纾意方才学会自行上马, 在马上颇有些僵硬,好在这匹马温顺,且在府上由她喂过几次草料, 现下十分安稳。
“这匹马选得极好, 正合娘子。”卫琅赞过马后又说,“待娘子驭马慢行过几圈,便可渐渐跑起来。”
赵倾听他赞马,心想是我选的能不好吗?又听卫琅将驭马之术讲得头头是道, 自己今日说是教表妹骑马, 好像也插不上嘴似的。她看了又看,忍不住被前头马球勾去了魂儿, 和纾意说过一声后便迫不及待地打马球去了。
卫琅牵着马, 和她缓缓在场边散步。
“娘子这马镫,踏着是否有些不便?”他停下步子, 想为她调节一番,“这革带长了些,踏着费力得很,马镫底窄且宽,娘子足小,纵马时易从马镫中滑出。”
卫琅调好革带,轻轻握住纾意的足踝。
她心头一跳, 只想勾着脚尖脱出他的大掌, 隔着靴面,也能感觉到他掌心温度, 让她垂下了眼帘。
他却勾着浅笑, 十分坚定地将那只足置入调节后的马镫之中, 再抬头看她:“如何?可还合适?”
纾意不言, 只点点头,又看卫琅去调节另一边的马镫,这次才让她自行踏了进去。
“待过几日,我遣人送套新鞍鞯来,也好让娘子驭马更稳当些。”
“多谢……”她本想称侯爷,又想起来马场前他那一段话,只生生咽了回去。
卫琅引着马继续走,闻言笑道:“你我何必言谢。”
两相无言,不由向场中赵倾打马球的方向看去,只见她一袭红衣,在场中恣意驰骋,不知惹来多少儿郎的目光。
“表姐可真厉害。”她下了马,和卫琅站在一处。
“絮絮想学吗?”卫琅侧首看她,目光停留在那眸中,仿佛一切喧嚣也听不见了。
纾意笑了笑,只说:“不学了,我只是爱看罢了,哪就一并都学?”
“我倒是想学射艺,可惜从前并未有这样的机会。”
“我教你便是。”
“真的?”她侧过头来,满面都是期待的欣喜,却又敛了神色,“若是你教我射箭,不就……”
卫琅自然知晓她在担忧什么:“晚些日子便是,咱们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他面上带着些缱绻情意,让纾意红了耳尖,却又难辨真假。这定远侯先与她提了假作婚约,看他面上情意,想必不是真的。
她定了定心,回过头来看赵倾。
“待入了秋,我便为你备上一把纤细些的弓来,先张弓悬臂,再练射立靶,最后是骑射并练,待秋猎时定能一展身手。”卫琅仍看着她,自顾自说着。
“我从未练过射箭,短短一两月,哪能这么快便去秋猎上一展身手了?”
他又笑笑:“那咱们去跑马也成,草场宽阔,跑起来定比此处更加自在。”
纾意听他说起从前未“病”之时,不论狩猎跑马,白玉京内无人可敌,从前恣意的少年时光,尽在一场算计中消散了。
“我倒是想起,从前仿佛见你在端午节宴中赛过龙舟?”她约莫十岁时随父母赴宴,见过从各家勋贵中选出的少年儿郎编作勋卫中的一队,一同于太液池竞赛。
“确有此事,当时尚在勋卫中当值,都是五六年前的事儿了,”卫琅垂了双眼,纾意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过几日端午节宴,各家参赛的儿郎们按照旧俗仍要赤着上身赛舟,还望娘子到时,多看我几眼罢。”
卫琅这人,怎么净爱说些不正经的话来?
“你、谁要看那些郎君了?”纾意红意上了面颊,只别开脸去,专心看赵倾挥杆击球。
她想了想,又开口道:“侯爷以后还是少说些这些……令人误会的话来。”
卫琅面不改色,侧首凑至她耳边小声道:“咱们本就是假意婚约,若是如此客套守礼,岂不是教人起疑吗?”
二人从身后看便是一对璧人,此时正亲昵地贴在一处,纾意侧首看了他许久,还是点点头。
“不玩了!一直都是你赢,没意思!”场中一位粉袍小娘子摔了球杆,气咻咻鼓着脸颊,纵马下了场去。
赵倾扬声道:“再玩一局嘛!我一定让着你。”
粉衣娘子听了这话,连忙一夹马腹跑得更快了,场上人散,赵倾挑了挑眉,扛着球杆回到纾意二人身边。
“意儿妹妹,看!这香囊好看吗?”她手中提着一枚鎏金镂空香囊,正摇摇晃晃给纾意看。
赵倾利落地翻身下马,又回头指指那粉衣小娘子:“她输给我的。”
那小娘子身边围着了几名仆妇端茶递水,想必是正安慰着,远远见了赵倾往这边看,立刻便转了身子。
纾意笑着夸好看极了,又抬头看去:“那是承恩公的小孙女,平日里千娇百宠,在这白玉京中马球打得全无敌手,今日输给表姐,还是表姐厉害。”
“原还是皇后娘娘的侄女儿?她不会……”
“自然不会,她只是稍稍有些娇憨之气,是个十分好的娘子。”她安了表姐的心,又递上帕子为表姐拭汗。
几人边聊边走,赵倾说先为自家娘亲买果子去,便让卫琅和纾意一同先行回去。
“娘子可记住了?以后不能只是我来寻你,也应找我才是。”卫琅送她至府门前,又细细叮嘱了起来,“两相来往,才不会令人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