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器铺子的伙计带着收据,给妇人孙子抓药的药铺掌柜,还有钱庄印鉴、阁内绣娘作证,已是无从抵赖。
吴三郎见计策败露,面色苍白,一下瘫坐在地。
“请坐堂明察,若是盗窃一事妾也就小事化了,可此次为纵火,现下人赃并获,定不能轻纵才是!”纾意端庄一礼,字句掷地有声,让在场诸人连连点头。
“来啊,将吴三郎押上前来。”
左右武侯将他按在堂上,眼看便要行刑,纾意辞了出去,不看这等行刑的场面。
刚至官衙大门外,便见一小厮上前来唤林四娘子。
她抬头,便见卫琅坐于车内,抬手撩了侧帘,青色衣袍更显他温润情态,他笑着启唇道:“听闻娘子今日俗务缠身,特来接娘子用些小食消遣一二。”
纾意见了他,脑中却想着不是刚递消息不久吗?怎的今日又来?
“侯……怀英。”她话至嘴中又转了个弯,改称卫琅的字,想着大事为要,便遣缀玉登自家车驾回府报信,称自己午间不回府中用饭了。
她依着卫琅的手登车,小声问:“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是也不是,明日云麾与红袖二位将军回京,本只是进宫述职,陛下有意招摇些,着二位披甲驭马进皇城,恐生安王趁机生事,此次特告知贤王殿下一声。”
“那姑父与姑母可会遇险?”纾意有些紧张,攥住他的袖摆。
卫琅笑着温言安慰:“无碍的,明日特有北衙军扮作百姓布于坊市,他们可不听安王的话。”
纾意点点头,发觉他袖摆仍在自己手心,连忙收了手说唐突。
“不提这些了,今日出了何事?我听说有人蓄意在正街店铺中纵火被抓个正着?”他抚过袖摆,端正坐于纾意面前。
“确有此事,是霓裳阁的东家,着人想在我铺子中纵火。”她也不想再提这件事,“总之是未得手,现下正在官衙内挨板子呢。”
“絮絮机警,发觉此事能免了多少祸患。”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这也能夸我?自是我铺子里的女郎们细致,哪里是我机警。”
“那是絮絮慧眼识珠。”他笑中满是真挚,竟不像哄人似的。
纾意只觉这人怎么夸人也不分青红皂白,怪臊人的,连忙岔开话来:“咱们今日去何处?”
“相辉楼有一道桃花鳜鱼,正是时令的佳物。”
“桃花鳜鱼?是什么新鲜做法?”
车马碌碌,定远侯府的车驾停在相辉楼前,门上堂倌连忙来迎,一时也没认出是哪家的车,只稳了马首又躬身歉道:“贵客临门,实在怠慢了,咱们今日客多,怕是没了上好雅座,还请贵客海涵。”
“无碍,”卫琅先又陆诚扶下了车,再亲自来扶纾意,“僻静些即可。”
“得嘞,郎君娘子,几位请随我来。”
堂倌倒像是有些常年练出的身手,轻盈灵巧地在人群中穿梭,将一行人引至一处临窗雅座前,再指指周围的帘幔屏风:“此处最是僻静不过,客人可还满意?”
“絮絮觉得可好?”
纾意点了点头,便选在此处用午食。
二人看过菜品牌子,点了桃花鳜鱼、什锦翡翠笋、小天酥和汤浴秀丸,再点了巨盛奴和金乳酥两样作甜口。
此处窗外,正好能看见檐角彩幡一角被风吹着招摇,清风拂面十分惬意。
卫琅掩唇咳了两声,陆诚见状,便叉手道:“属下为侯爷取大氅来。”
说着便下了楼,去自家马车上取衣物。
纾意一看,便知晓他是在装样子,只贴心着关怀:“郎君畏寒,还是先用些热茶汤罢。”
她再探手抚过茶盅:“这都凉了,请人再斟一盏热乎的。”
联珠得令,便提声喊堂倌。
“茶汤来了。”那小堂倌提溜着茶壶,快步上前来添茶,却一时足下不防,眼看着茶汤要泼在卫琅肩背。
“当心!”纾意见此,连忙扯过他右手往里拽,却还是晚了一步。
卫琅面色有些惊讶,只来得及抬起左臂,用广袖挡了大半茶汤,样子十分狼狈,他喘着粗气,起身立于案边,似是吓着了的模样。
“贵、贵客饶命,小子粗陋,不知为何脚下一软,竟做出如此失礼的事儿来……”
那小堂倌眼里急出了泪花,用布巾不住地擦拭卫琅袖摆茶痕,连连躬身告罪,口中喃喃这可如何是好。
“如何?可有烫着?”纾意问道,又吩咐去去冰来。
“无碍。”卫琅卷起袖口,倒也没有烫伤,刚想对那小堂倌说无妨,便见一人大步前来,捉了他耳朵便拧,另一只手也来抽打,看衣着像是个管事的。
“瞧你干的好事!端茶也做不得吗?”
直打得他脸上血色褪尽,不住求饶。
纾意家中仆妇教导小丫鬟,也没有这般凶狠的,她不忍开了口:“到底年岁小的帮工,就算是卖身于你的仆婢,也不必这般打骂。”
“那茶水并未烫着我,不必如此。”卫琅也应和,只教那管事讪讪停了手。
“去!还不快给郎君娘子道谢!”那小堂倌被他一推,趔跌着露出足踝上一抹红痕,像是什么东西磕碰出来的。
“多谢郎君!多谢娘子!”
“二位今日这菜金便减半,也算咱们的一番心意。”管事躬身叉手赔礼,又推了小堂倌一把,“去,给郎君打盆净水来,好好伺候着。”
二人躬着身子退下,还将此处帘幔拉上,免得被其他客人看见此处情形。
陆诚带着大氅姗姗来迟,好像被自家侯爷这狼狈模样吓了一跳,连忙问询,又来服侍着侯爷换下外袍。
这大氅取得倒也及时,卫琅起身向纾意见礼,便让陆诚端着净水往隔壁无人雅间打理。
“侯爷一身武艺,还能被茶水渐了满袖?”联珠有些不解,凑在自家娘子耳边小声说。
纾意笑笑,猜这应是递信的新法子,只安心在此间等待,又添了两只玉露团给她垫垫肚肠。
“娘子久等。”卫琅身着大氅,在这春日确是一副十分畏寒的模样。
他入座不久,店家便上菜来。
翡翠笋一丝涩口也无,脆嫩爽滑,像是加了骨汤入味似的,二人动起箸子来,用得安静且欢快。
纾意低着脑袋,忽见卫琅为自己添了一匙汤浴秀丸,一时停了咀嚼,鼓着一边腮帮子抬首看他。
他见面前的小娘子如此神情,不由也顿了顿,笑道:“怎么了?”
卫琅看她含着笋的半边脸颊莹润,十分想捏上一捏,抬起的手又放下:“这丸子滋味很好,尝尝。”
作者有话说:
天气好热( p_q)(化掉)
第30章
她点点头, 倒有些不知说什么才好。
“桃花鳜鱼来了!”堂倌端着广口的天青水钵,稳稳置于桌案正中,再揭了其上圆盖, 蓄满鳜鱼鲜香的水雾一下子弥散开来, 让人忍不住深吸口气,再一品其滋味。
这桃花鳜鱼用鱼骨熬成乳白汤底,鱼肉被仔细片下,氽烫后缩紧成波浪边的花型, 轻巧堆叠作一捧雪似的, 底下还铺着青绿蕨菜,想必是鲜入了骨头缝里。
堂倌捧着一只小盏, 内里盛着粉雪似的鲜桃花瓣:“此乃兴国寺的桃花, 咱们用冰储着,请郎君娘子再看。”
他持箸将花瓣纷扬而落, 间错落于天青瓷钵中,一时间美不胜收。
“不愧是相辉楼,时时都有新花样。”
“二位慢用。”堂倌笑着告退。
这鱼肉夹在箸间已觉弹滑软嫩,尝起更是妙不可言,纾意一时无话,专心享用起来,这鱼汤再浇于碧粳米饭上, 足以让人吃得忘怀。
这一顿下来, 巨胜奴与金乳酥怕是用不下了,卫琅便着人装进食盒, 给了联珠来用。
二人让车马先行回府, 只缓步去西市逛一番。
摊贩铺子比比皆是, 叫卖声不绝于耳, 满目都是盛世太平的样子。
“今日那小堂倌可不是不小心,”卫琅取过路边铺面上的鲜花为纾意簪至鬓边,“他足踝有处红迹,是有人掷暗器击打所至。”
她适时颔首羞怯:“那便是有人蓄意来试探你?”
“郎君好眼光,这花上了娘子鬓边,更显娘子人比花娇。”贩花的小女郎嘴甜如蜜,直让卫琅买下。
“接着。”他笑着抛了银钱,再与纾意携手逛西市。
“正是,还是不放心我,想试探一番我是否真的身体孱弱武功尽失。”
纾意点点头,只想着安王多疑,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以后还需当心才是。
“好!”
一旁更有杂耍戏,喝彩与铜钱落地之声不断,刚过午时便如此热闹,这几个杂耍班子要轮流热闹至晚上。
“咱们便随意看看?”卫琅侧首问她。
纾意抬眸:“好,那今日的消息可递出去了?”
“自然,还不相信我吗。”他牵过那柔荑攀于自己臂上,二人再往香粉铺子去。
逛了约莫半个时辰,卫琅便送纾意回了府,府前分别时,他特意道明日不必忧心姑父姑母,一切都有自己在,出不了岔子的,只需纾意打扮着,与母亲和幼弟一同去安平伯府赴宴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