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我看,她今日与定远侯一同出门,不像是对婚约不满意的样子,咱们这也算成了一段好姻缘。”
“若是和她好好说说,再赔上些好东西,让她放过咱们便是了,这样两家都好啊。”
二娘子深知,自家娘亲请来强人挟制妯娌亲眷,又使迷烟这种上不台面的手段,放到哪都是罪过一桩,要是真的传扬开来,不仅安平伯府不保,自己这婚事更是泡了汤。
“聒噪!什么乌鸦嘴?你便知我此次一定会失手不成?”张氏一把甩开女儿攥住自己袖摆的手,面沉如水。
周妈妈在一旁听得也不敢乱出主意,自从定远侯醒来,她便在张氏处触了霉头,整日夹着尾巴小心伺候,生怕张氏一个不顺心便将自己赶走或发卖了。
她只敢小心劝慰:“夫人,二娘子说的不无道理啊,现下二娘子既已定下萧家郎君,咱们见好就收便是,别再……”
“你还有脸提?”张氏侧首冷冷横她一眼,教周妈妈出了一身冷汗。
若是周妈妈不提替嫁一事,现下这定远侯定是月儿的郎君。
她嗫嚅着,壮了壮胆:“夫人恕罪!老奴也是为了小娘子好,如今安稳才是上策啊。”
“就算西府的想递状纸,也得有真凭实据才是。”
周妈妈伏在地上,偷偷抬眼看了看张氏。
“咱们将参与此事的侍女婆子们封上银钱,远远送走;伯爷那边的人应当嘴严的紧,不会泄露半个字;还有马四儿那群人,向来也是见钱眼开的,咱们用钱堵嘴便是。”
“送得远远的?原是你知晓的最多,倒应该将你送到琼州才是。”
“夫人!老奴一片忠心!怎会坏了夫人的事!”她抬起头,浑浊眼眶中蓄着泪,“就算要剐老奴千刀万刀,也不会说出一个字!”
张氏垂眼看她:“若是西府那边有供证呢?”
周妈妈眼珠乱转:“她们都是自己人,一定是作了伪证!只要咱们咬定了不认,她们也没法子。”
林绮月在一旁也点点头,道:“是啊阿娘,咱们将人送走便是。”
张氏沉默半晌,终开了口。
“你婚事在即,现下发卖大批仆婢太过打眼,只每隔几天打发几个便是。”她似是疲累,垂眸捏了捏眉心,“周妈妈,便由你去办。”
“是、是!老奴一定妥帖!”周妈妈连声称是,这便告退了。
近日总觉着身子虚软,张氏饮过茶,一改神情,又揽过自家女儿问些萧家小郎君如何的话。
林绮月面上浮现出些许羞怯:“萧郎君确是好人,十分守礼,待我也温和。”
张氏伸指为女儿理了理鬓发,温声道:“这便是了,女郎这一辈子,还是有个贴心的夫郎最为紧要,阿娘也是看中了郡侯县主之子,想必家教甚严,教养出的儿郎一心只对你好,定不会像你父亲那般贪花好色。”
说起安平伯,张氏又有些烦躁起来,前几日后院嫣娘有了身孕,教安平伯喜不自胜,整日里巴不得含在口中护着,让张氏给她请大夫拨银钱,实在烦不胜烦。
这么些年,她也看开了,妾室莫来给她找麻烦便是。自己儿女都大了,只待此次春闱,大郎能一举高中,再为他聘一位好妇,这日子可不是越过越痛快吗?
这一大早,织霞坊的朱娘子便来通报。
“抓了个人赃并获,人正扣在铺子里呢。”
纾意听了连忙起身梳妆。
“可曾查到这桐油是哪家铺子买的?”她为自己点上雪容膏,“定要请那家铺子的掌柜与咱们同去,再带上账本收据之类的证据。”
“娘子想的周到,咱们已遣人去了。”
朱娘子答:“这桐油用处还不少,咱们跑了几家伞具油纸铺子,连医馆也去了几家,还是在漆器铺子中问得的。”
“可搜身了?”纾意扶了扶发间琉璃簪,一抹亮蓝衬得她肤华胜雪。
“未曾,刘娘子正等着东家一同前去,也好震慑她一番。”
联珠高兴得很,她可是最爱看这种被抓个现行的热闹,欢欢喜喜跟在自家娘子身后,扶着她登车。
织霞坊大大方方敞着门户,附近几家开门早商铺伙计都来门前张望,看是谁如此胆大包天敢在正街铺子纵火。
那妇人被按在店铺正厅中,左右广袖中藏的两大酒囊桐油都被翻了出来,正摆在柜上,让来往看个一清二楚。
“咱们这条街入了夜,便不再铺子里留人,幸而织霞坊的娘子们警觉,免了这祸事发生。”
“那妇人是谁?怎么敢来纵火?这可是重罪!”
“若是未发觉,怕不是咱们整条街都烧个精光!这贼人着实歹毒!”
众人指指点点,教那妇人不敢抬头,只团团缩在砖地上。
“东家来了。”
门前人们为纾意车马让了条路,缀玉看着十分沉稳,一言一行皆是大家侍女的模样,她替纾意打了帘,请人下车。
纾意略略撩起些帷帽看清足下,稳稳下了车来。
她抚过衣袖,径直入了织霞坊。
“见过东家。”
铺内女郎们纷纷见礼,又为纾意搬了把圈椅来请她坐下。
“说说罢,为何要烧了我这铺子?”
她一双绣鞋仅露出一点儿尖来,却也教那伏在地上的妇人看出刺绣技艺的精妙。
“我可没烧,还不许人带着桐油逛铺子不成?”
周围女捕嗤笑几声:“咱们倒是不知,半夜还有衣裳铺子开门的?真是会狡辩。”
“谁知你们是不是正经衣裳铺子,从东家到打杂,一个儿郎也无,怕不是什么暗门子,半夜等着揽客的。”那妇人面露愤恨,嘴中也不干不净起来。
“放肆!”
“你这贼妇人!满嘴腌臜沫子!当心吃我一顿好打!”联珠伸手便给了那妇人一耳光,直打得她口唇歪斜,如筛糠一般伏在地上。
纾意也不恼,只开口道:“去请武侯铺的郎将们来吧,认一认这到底是不是桐油,也好教你无话可说,他们可不比咱们,若是搜出火石……”
“昭律有曰:故烧舍宅,徒三年;赃满五匹,流二千里。”
“十匹,绞。”①
话音落地,她纤指撩开帷帽,露出半张菩萨面庞来。
“即是如此,你也要独自担下罪责吗?”
作者有话说:
①原出自《唐律疏议》:诸故烧官府廨舍及私家舍宅,若财物者,徒三年;赃满五匹,流二千里;十匹,绞。杀伤人者,以故杀伤论。
这里是引用。
第29章
周围立着一圈人, 活像阎罗要判她一般。
“我、我……”妇人满面惊惶,汗如雨下,直落在石砖地上洇开。
“哪个要纵火?”武侯铺郎将们匆匆赶来, 见纾意一指, 便将那妇人提起来。
“柜上是从她袖中搜出的酒囊,还请诸位郎将辨认一番,是桐油不是?”
郎将们取过酒囊,拧开塞子往布头上倾倒少许, 色红黄澄明, 味辛,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是桐油无误。”
女捕上前叉手, 又亮了大理寺身牌:“咱们乃是大理寺女捕, 若是诸位郎将不便搜身,便来代劳。”
纾意遣来的两个粗壮婆子钳制住那妇人双臂, 好让女捕探进她前襟,不多时便搜出一方裹着东西的布头,再交给武侯铺的儿郎们看。
“是火石,幸而娘子们逮住此人,不然定要酿成大祸!”这几人怒目相对,直将妇人拧送至官衙去。
一路上拖拽,又从她裙下掉了另一只酒囊来。
“竟带了三囊桐油?”
“此妇怕不是鬼迷了心窍!”
官衙中的坐堂听了来龙去脉, 更是怒不可遏, 疾言责问可有人指使,又假命衙役上刑, 更要提她儿女一同来受罚, 这才撬开了她的嘴。
“郎官明鉴!都是我那东家指使我的!”她连连求饶, “就是霓裳阁的吴三郎啊!”
纾意作为苦主立在堂中, 堂外更有周边商铺遣来的伙计,一听此言便纷纷议论开去。
待武侯铺的郎君们将吴三郎提来,那妇人便更加悲愤:“东家!此事都是你指使我做的,你可不能弃我于不顾啊东家!”
“你这疯妇胡乱攀扯什么?我何时认识你?”吴三郎只装傻充楞,看也不看她一眼。
“你、你……”
“吴三郎,你且看看她发髻上系的靛蓝巾子,上头可是绣的‘霓裳阁’三字?”纾意不慌不忙,纤指遥遥一点那妇人发髻,众人一看,果然有字样。
“那又如何?就不能是她自己绣的?”
“堂外想必也有许多织造同行,各位都知晓这霓裳阁特有一独门针法,只需请霓裳阁的绣娘子们一看便知。”
吴三郎还想张口,却又被联珠打断:“若是真的陷害于你,那想必霓裳阁的绣娘都不认识这妇人才对,这可是证清白的好机会呀。”
“就是!便让绣娘们前来认认又如何?”
“怕不是做贼心虚吧!”
堂外群情激奋,都对此等纵火之人深恶痛绝。
坐堂着人请霓裳阁内绣娘前来,果然认出这妇人是阁内老绣娘,原是年纪大了眼睛不好,可孙儿得了重病欠下吴三郎不少银钱,只能被胁迫去做这纵火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