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内物件家父一见便知,有劳侯爷。”
卫琅笑笑:“怎当有劳二字?娘子愿用婚嫁之事为我遮掩,已是大恩,在下只是尽力回报罢了。”
厅内陷入客套之后的安静,本就是公事,其他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纾意垂下头,看自己盏中水汽氤氲,只听屏后他轻轻搁下茶盏,开口道:“听说清晏楼有各色新式羹汤,不知娘子可否赏光,和我一同尝尝?”
她正和阿娘说起此事,倒与卫琅想到一块了。
尝过便知哪几样和阿娘和小砚清的口味,去便去罢,纾意又问:“可是侯爷有要事要办?需要我准备些什么?”
“一应如常便是,只是要委屈娘子,作出与我亲近的模样。”
二人又商议过见面时辰,卫琅便起身告退。
他蓄意走得缓慢,似是仍要装作身体不适。
纾意回想一番话本子中的情节,开口唤:“等等。”
卫琅回首,神情像是有些疑惑。
“既是装作未婚夫妻,是否该由我送你出门?”
他像是顿了顿,十分平静颔首,藏在宽大袖摆中的手却攥紧:“某却之不恭,劳烦娘子了。”
坊市间自有好事之人盯着定远候府一举一动,今日侯爷出门拜访,林四娘子又亲自送他至大门上。
卫琅由陆诚搀扶着,向门内遥遥一礼,面上带着暖融的笑意。
原真是那般,看来这二位好事将近啊,看那分别时依依不舍的模样,真与市井传闻毫无二致。
就是不知为何林四娘子为何分府别居,想必还要打听打听才是。
安平伯府老夫人院中的嬷嬷正在安乐坊徐宅外踟蹰着,似未想好如何叫门。
联珠正买了茶点回府,见了嬷嬷便开口道:“嬷嬷,您怎么在这?可是老夫人有什么吩咐吗?”
“是联珠啊,今晨宫中传旨,说缨大娘子和云麾将军要回京了!”她面上带着激动喜色,“听说还赐下了宅邸,约莫五六日便能进京来。”
“姑奶奶要回来了?那可真是好极了。”联珠也十分欢喜,这位缨姑奶奶是最像老侯爷的,一身骑射功夫出众更有将帅之才,与夫君共守边关,陛下特封为红袖将军,作天下女子表率。
她又和嬷嬷说起伯府中这几日可好,嬷嬷又敛了笑意,只说:“老夫人已知晓伯夫人之事,嘱我带些话给四娘子。”
“瞧我,怎么和嬷嬷在门外便说起来了,嬷嬷快随我来。”联珠连忙引嬷嬷进门,直引至自家娘子院中。
嬷嬷一路看着新宅内各处景色陈设,心中稍感安慰,看来三夫人分了家的日子过得比伯府中更顺心,待她回去禀告老夫人,想必也能稍稍宽慰一番。
“见过四娘子。”嬷嬷向纾意行礼。
“嬷嬷请坐,”她气色可比在安平伯府那段日子好多了,华肤透着莹白的光彩,“可是祖母大好了?”
“正是呢,老奴也将这分家之事一并禀告了,今日来,另有要事来禀。”
纾意点点头。
“缨大娘子与云麾将军得了诏令,已从边关赶回,约莫五六日便能回京了。”
“真的?姑母要回来了?”她十分欣喜,姑父姑母一赴边关便是多年,这下子终于要回京了,祖母也能好好开心一阵子。
纾意又想到前几日卫琅说陛下也让他领职,同时又调姑父姑母回京,怕不是也为了防范安王。这下子她又忧心起来,自己人的刀剑也是同样无眼,姑母夫妻二人一回来便要面对这样的险境吗?
她定定神,又笑着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祖母怕是想姑母想得紧了,这下见了姑母,想必祖母身子更能胜过从前。”
“祖母她知晓分家之事……可说了什么?”
嬷嬷双眸中有些许无奈,她压低了嗓音:“老夫人自然是勃然大怒,可……”
又是府外强人、武婢婆子,又是匪盗迷烟,此事明明就是安平伯与伯夫人通了气的,老夫人年事已高,这心中没有血缘亲情的夫妻,真能乖乖认错吗?若是嫌老夫人挡了路……
后头的话也不知该不该和小娘子说。
“四娘子可会怨老夫人?”嬷嬷顿了顿,“老夫人倒是遣老奴请伯夫人来,可她只派了周妈妈回话,冷冰冰说三夫人与四娘子带着小郎君不告而别,其他无可奉告,还说让老夫人安享天年,不必理会这些琐事。老夫人独身在府中,实在没法子。”
纾意听罢也觉得心中歉疚,她也没想到,这张氏现下已撕破了脸皮,连祖母也不放在眼里了。
“这事也是我未考虑周全,好在姑母即将回京,张氏她也要谨慎几分。”她蹙了眉,“若是祖母有什么吩咐,立刻来寻我便是。”
“是,老奴今日还另有一事。”嬷嬷起身,从襟口出取出一封厚重信笺,捧给纾意,“老夫人吩咐,此物交予娘子手中。”
“这是……”她疑惑着启了封口,再一看,竟是厚厚一叠银票与地契,“这如何能收?还请祖母收回才是。”
“四娘子便收下罢,老夫人说她年纪大了,留着这些也是无用,其余几个孙辈自也有一份儿,本还有些物件,只是老仆独身出门不便随身携带,免得许多麻烦。”
嬷嬷笑着请纾意收下,又作无赖模样道:“老婆子向来只听老夫人的,四娘子让我带回伯府,我可是不听的。”
说着便要告退回府,纾意连忙拦住,让联珠将东西取来。
“我为祖母绣了一柄团扇,天气渐热,祖母正好可用。”
嬷嬷接过匣子,面容和蔼:“多谢四娘子,老奴便不叨扰三夫人了,免得这些杂事让夫人烦心,还请四娘子五日后还要过府赴宴才是。”
她笑着应允,送了嬷嬷出院门。
这些财物,还是等赴宴那日再送回去罢。
作者有话说:
卫琅:明天第一次约会,睡不着
第27章
“娘子, 如此打扮可好?”缀玉联珠一左一右,看着铜镜中自家娘子的面庞。
纾意左右看看,心中却想着自己又如何知晓?从前未与亲眷之外的男子出过门, 想必是妥当端庄便可吧。又想起从前白玉京中小娘子们赴宴, 约莫便是今日这副打扮。
卫琅那日上门请她假作婚约之时缀玉联珠都被支了出去,也是不知晓的,只以为定远侯看着持重守礼,又俊朗无俦, 自家娘子因祸得福也未可知。
二人笑嘻嘻跟着纾意出门, 便见卫琅已在府门外相候了。
他着一身雪白广袖衣袍,鹤一般立在阶下。
他见纾意便抬眸一笑, 眼中是藏不住的欣喜与惊艳。
她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衫裙, 银丝绸纱层层堆叠,隐约透出些玉臂颜色;腰间裙带垂坠, 勾勒出一抹纤浓合宜的曲线来;乌发松松挽起,斜簪一支碧玉步摇,耳着明月珰,仿佛初生碧荷尖儿上的露珠,在耳下颤颤巍巍,引人探手来接。
“侯爷安好。”卫琅眼神太过热烈,她借着行礼躲开视线, 只去看他衣襟。
他一时失态, 连忙回礼,再请纾意登车。缀玉联珠对视一眼, 这侯爷在前, 咱们扶还是不扶?
卫琅伸出手来, 十分坦荡:“我助娘子登车。”
她却不知该不该如此, 踟蹰片刻后还是将手搭了上去。
这手干燥温暖,骨节分明,比自己的大了一圈,也是十分有力;纾意的却是不同,卫琅看着自己掌中,绵软白腻仿佛一团乳酪,纤纤细腻,指尖泛着嫩红,他终于将这只手再次纳入掌中。
“娘子当心竹帘。”他软语叮嘱,又让陆诚为他牵马来。
纾意在车中听到动静,迟疑片刻道:“侯爷此时骑马可方便?”
毕竟大病初愈,现下骑马未免引人生疑。
卫琅面上仍是一片“多亏娘子”的恍然,手上却撩开车帘:“多谢娘子提醒,一时忘形。”
坊市中热闹非凡,叫卖笑语不绝于耳,不时有西域客商的驼铃声经过,倒显得车内落针可闻。
二人分坐左右,相顾无言,纾意只觉今日这车怎么分外狭小,仿佛卫琅腕间的檀香气也闻得一清二楚似的,她侧首挑开车帘,想看看这沉默的煎熬何时才止。
“娘子,我想了想,你我二人之间还是有些生疏。”他坐得端庄守礼,双手置于膝上,袖摆垂落,有些隐约的绣纹光彩。
纾意回过头来,素手仍搭在帘上,只以眼神询问他。
“譬如相见时,娘子还称我为‘侯爷’,若是未婚夫妻,此般称呼倒显得不那般亲近了。”
“那该如何称呼为好?”
卫琅这个名字是占不得什么便宜的。在大昭,称亲近的男子大多为名加一个郎字,可称卫琅作“琅郎”未免拗口了些,称“卫郎”又和直呼其名并无分别;他又为长子,尚未成婚便称作大郎也不妥当,如此教纾意犯了难。
“我字怀英,娘子直呼便是。”他眉眼敛了锐意,只余柔波,似乎很期待纾意此时能唤一声。
“怀英。”她口中喃喃,见卫琅双眸晶亮,便又侧首假意看向车外。
他轻声笑,又道:“那我唤娘子絮絮可好?”
这二字在父母口中向来是慈爱宠溺,在雪浓口中则是小娘子间的娇嗔,到了卫琅这……竟是耳朵都痒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