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京内权贵众多,就算不敢拿天家事来打趣,前头还有各家国公郡公,侯爵世家。有如此多的事可供寻乐,她一个没落伯府二房的女儿,哪有那么多旁的闲人来说嘴她一个小小娘子的婚事?
再说,父亲失踪外祖落罪,若是当众闹起来,再怕连累官声也早已经到底了,纾意有何好怕?要被按头吃下这亏?
这样一来,张氏说出去也奈何不了她,至多到纾意定亲或定远侯府来履行婚约之时能被拿出来吵嚷一番,到时难道就不怕她撕破了脸,让伯府二房同样颜面扫地吗?
二房可是有个勋府右郎将的主君,有两位正当龄读书科考的郎君,怎么也得是二房着急。
纾意只觉得恶心,张氏好面子,便要用自己来填补吗?
好事想不着,坏事倒知道往她这甩了。
定要分家,尽快分家,她这就回去!
纾意让家里带来的妈妈们看着匠人们动工,屋宅尚新,工期左不过几天就能完成,只是还要等上过的大漆干透,再不到一月便能入住了。
她又叮嘱莫忘了安排好茶饭,便带着联珠上了车。
刚进阿娘的院门,纾意却好像冷静了些,她抚了抚鬓角发丝,拾掇好衫裙,再与从前一样去寻徐氏。
“阿娘。”纾意眉眼舒展,黏在徐氏肩上看她插花。
“刚去新宅子了?”徐氏牵过女儿的手在身旁坐下,抬眼问。
“是呀,今日请匠人修葺墙瓦,跟新盖的一般。”
说着又捻来一朵半开的粉妆楼,修了枝子便往徐氏髻上簪。
徐氏失笑:“别捣乱,今日午时想用什么?”
纾意不让徐氏将花取下来,凑上去深深吸了口气:“阿娘好香啊。”
“油嘴滑舌,”徐氏摸了摸发间的花,“今日厨下买了鳜鱼来,咱们炖汤喝可好?”
“好,春日里鳜鱼可鲜呢!”
纾意坐直了身子,缓缓开口道:“阿娘,我想咱们早些分出去。”
徐氏放下手中的花,问她:“可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只是既买了新宅,便不想忍了,早些搬过去多好呀。”纾意垂着头,“主院里家具是现成的,其余咱们慢慢添置便是了。”
大抵小娘子皆是如此,认为自己能抗的事向来报喜不报忧,纾意更是如此,比同龄娘子少了几分在母亲怀里娇缠的心思。
“好,午后想必老夫人要歇晌,明日吧,明日一早咱们就去禀告老夫人。”
徐氏不再追问,只摸摸女儿的头,让纾意与她一同插花。
小砚清在卢府每日只需上半日课,除去年节,一旬休息两天,午时是回来用饭的。
他缠着徐氏给他读故事,徐氏没法,让纾意自去歇晌。
纾意回到自己院中坐于案前,丝毫困意也无。
她想着既明日便去祖母面前说分家的事,但还是觉得不够快,当即吩咐缀玉替她采买些被褥碟盏之类送去新宅,不至于到时一家三口连着底下侍女婆子都急急忙忙。
又将自己私库里的首饰契纸收拢,放在一个带锁匣子里送去新宅,仅留些散碎银两傍身。
平日能想全的事,现下倒苦思起来,纾意只觉得有些激动。
这下终于要离开这了。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今日天气晴好,徐氏与纾意早早便来老夫人院里拜见,说是有事要禀。
老太太刚用完朝食,听嬷嬷来报只觉奇怪,命人将母女二人请到前厅安坐,她更衣后便来。
“给母亲请安。”
“给祖母请安。”
“我不是说过嘛,一大早的,你们年轻小辈多睡会便是,何苦起个大早来请安呢?”老夫人满面慈爱,实则等着二人说明来意。
徐氏只答:“母亲免了请安自是疼爱,可一个月也不拜见几次,倒是过错了。”
“不瞒母亲, ”徐氏看了纾意一眼,“儿媳今日带絮絮来,是想说分家一事。”
“分家?”老夫人不掩差异,“可是出了什么事?好好的为何要分家呢?”
她是十分中意徐氏这个儿媳的,三子擅长读书,又颇有胸襟,老侯爷与老夫人合计,要为儿子聘一位意趣相投的女子为妻,可到底也有自知之明,确是不敢肖想到当朝太傅的孙女头上的。
直到三子竟然中了探花,他捧着御赐的红绫饼回家,碰见装作丫鬟偷跑出府的徐芳妤。
徐氏自小出府都是白日登车,本就不甚熟悉西市,只知家住永宁坊,入了夜更不认得路。
林三郎将红绫饼分给饥肠辘辘的芳妤,合规合矩地送她回家,只远远缀在徐氏身后,提点她永宁坊该怎么走。
徐氏兄长知晓后,扮作困苦举子试他,又向卢老尚书打听,终成佳话。
二人婚后蜜里调油,林三郎听妻子之言刻苦奋进,前途光明,只可惜,出了这样的事。
老夫人一直觉得对不起徐氏,儿子不知所踪,白白蹉跎了徐氏的年华。
“并无大事,只是儿媳到底是罪臣之女,自从去岁病后便一直想着,当时暂无心力,只得厚颜在伯府中养病。”徐氏面露哀伤,“如今身子也见好了,便想着分出去。”
“到底是我林家对不住你,三郎他……唉。”老夫人叹了口气,又道,“芳妤,我只怕伯府怠慢了你,你若是愿意,与三郎合离也未尝不可,我又怎么会说什么罪臣之女的话呢。”
“再说句不该说的,徐老太傅乃是纯臣诤臣,怎么会参与皇子之争?”
“芳妤莫要伤怀,徐老太傅定能沉冤昭雪,荣耀还朝。”
徐氏只垂着头,缓缓道:“前几日儿媳兄长来信,只说在老家谋生,做些商户生意,整日与市井小民打交道,我如今在这伯府也要时常靠嫁妆铺子为家里贴补,传出去到底于伯府名声有损,只怕拖累了二伯的官声和小郎君们的前途。”
“若是亲家艰难,我自然也能帮衬一把。”老夫人说着便要让嬷嬷取财帛匣子来,“当时亲家不嫌老侯爷行伍出身,愿将女儿下嫁,若是此时分家,才是真的于我伯府名声有损。”
纾意见退一步无望,只得沉了脸:“祖母可还记得祖父在时,曾与定远侯府定下婚约?”
“记得,只是定远侯如今缠绵病榻,另结卫家的小郎君或小娘子也可,到底未成写了名姓的婚书,哪怕是作废也没什么的。”
“可二伯母前几年处处拿婚约为二姐姐垫脚,如今见侯爷昏迷不醒,怕耽误二姐姐婚事,便将这婚约甩在了我的头上。”
老夫人从未在这孙女面上见过如此寒凉的神情,她沉了脸色,吩咐道:“去请二夫人过来。”
徐氏原是不知这一出的,听了这话心头一跳,纾意伸手覆住阿娘的手背,让她安心,待会便能说个分明了。
张氏这几日正春风得意着,宁昌县主选了吉庆日子,又请娘家长嫂上门来纳彩,眼看着就在三日后。
她迫不及待,请了宫中放还的绣娘早早地为林绮月裁制嫁衣,今日正选花样子呢。
“二夫人,老太太有请。”
这倒奇了,不年不节,老太太是不爱见人的。
“母亲可说了何事?”张氏放下花笺,谨慎道。
来请人的妈妈只是笑笑:“说是有事与二夫人相商。”
莫不是想提前为月儿添妆?
张氏心里喜滋滋的,连忙将林绮月也喊了来一会好向祖母道谢,她扶着周妈妈的手,一齐跟着去了老夫人院中。
一进屋内,便见徐氏与纾意母女二人在堂上安坐,面上笑意霎时散尽了。
她与女儿对视一眼,莫不是被西府的知道了?
“给母亲请安。”
“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将张氏母女二人方才的神色尽收眼底,只开口道:“坐吧。”
“昨夜梦中见到了老侯爷,他似有怨怼,说是为何还不履行与定远侯府的婚约?教他成了失信之人,无颜面见老友。”老夫人只叹口气说。
张氏心头一跳,只道:“公爹想必是有所不知,小定远侯正病着,如何能定亲拜堂呢?”
“唉,小定远侯是保家卫国的英雄,实在是可惜,我本想他和月儿能成一段佳话,”老夫人抚着心口,一副惋惜的模样,“白白耽误了好亲事。”
“母、母亲这是怎么说的,月儿已与淮阳县侯萧家的小郎君定下了,不日便要来纳彩,怎么会和定远侯有亲事。”张氏抓着林绮月的手,让她莫要急躁,自己手心却是汗意淋淋。
“那按你说,这亲事该如何是好呢?”
张氏咽了咽,缓缓道:“定远侯吉人自有天相,凯旋后养了一年的伤,想必定要大好了,照我说句难听的,三叔流落在外,砚儿年幼,三房没个男丁支撑的。倒是可以与意儿定下,也好做个依靠。”
徐氏心头压着气,她本就虚弱,现下只得服下雪参丸压制。
纾意面色如常,倒教张氏眼神飘忽心虚不已。
“我道你怎么开了窍,放下定远侯另结姻亲,从前到外头胡乱攀扯定远侯和月儿,现下见定远侯没了前途,便要将这婚事甩到意儿头上!面子里子都想占全了?”老夫人摔了茶盏,只溅出来泼了张氏满裙,碎瓷迸开,让林绮月失声叫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