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三个都是女儿家,这一路上紧赶慢赶,为难你们了。”柳氏着人将她们带入一旁的耳房,又让医娘子前去诊治,上了好茶饭让她们好生安歇一番。
“阿娘,出什么事了?”徐二郎上前拜见母亲,有些不明所以。
柳氏将缀玉所言一一说过,再说着婚书便写他的名字。
徐二郎面色微红,只说:“如此妥当吗?”
“权宜之计罢了,若是咱们还在白玉京,那张氏哪来这样的狗胆!”
她又在儿子身上挑挑拣拣,取了枚刻了名的玉佩下来,就以此当信物吧。
舅舅将写好的婚书吹了又吹,用油纸信封装好,并玉佩一齐交给缀玉。
原是获罪发还原籍,无诏一律不可出了州府,只得给一路护送的郎君封了赏银,又给娘子们备上好些馅饼肉干,将马鞍铺上厚厚的软垫,连忙将三人送出暮州。
太后寿辰当日,由帝后领着后宫嫔妃和诸位皇嗣往兴庆宫去,向太后拜寿献礼,再移驾麟德殿布宴,由宗妇和外命妇按品拜见。
众人由公服女官和内谒者监领着,依次入殿。
一路上繁花似锦,处处精美,就连脚下的软毯也是她从未见过的。
张氏随夫为四品,她抬头看着外命妇队伍中的前列,衣香鬓影,高品命妇的花钗与两博鬓熠熠生光。
想要再得高品诰命,便要靠儿子了。
她定了定神,此次定要求得赐婚慈诰,这样才能有本钱扶持长子。
纾意正从纨绮铺子里出来,方定好新宅各屋的帘幔,便见自家车旁立了位面生的小厮。
“四娘子。”那小厮行礼,又递上一卷信笺,“还请娘子登车再看。”
她迟疑着接过,又扶联珠的手进了车。
纾意坐定,将信笺展开逐字逐句看着,心头紧张。
“那小厮可还在?”她将信笺攥成纸团,挑了帘问。
“林四娘子。”他上前行礼。
“你家主子是谁?他想要什么?我又如何得知此事是真是假?”
信笺中竟写着伯母仍不死心,正着人守着缀玉三人回京来,此次赴宴正要求恩,将这与定远侯府的婚约坐实才罢休。
“娘子仅需去京内药铺购雪参丸便是,想必已被安平伯夫人买了个干净,”小厮再行一礼,“我家主子的身份还需娘子亲眼得见才是,为表诚意,请娘子任选去处,我家主人皆愿往。”
纾意面不改色,遣联珠去仁安堂购雪参丸。
在车内等待时时刻刻都难熬,纾意攥紧帕子,她只知伯母仍有些心思,却不知是此类鱼死网破的法子,还想用雪参丸攥住阿娘的性命不成?
“如何?”她见联珠急匆匆赶来车边,连忙问。
联珠面色惶急:“娘子,雪参丸果真都售空了,我向掌柜打听,只说是报得咱们府上的名,衣着也别无二致,我问掌柜那人是何模样,听着像极了周妈妈。”
“掌柜还说,再想买来便要等一月有余。”她攥着袖口,“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奴婢前几日将雪参丸都买了来,东府也没法子胁迫咱们。”
纾意抚过她手背,只让她安心,又沉声对那道:“今日酉时,于安乐坊徐宅静候贵客。”
在自家府中,定是最安全的了。
第17章
纾意收拾停当,正等酉时那人登门。
自然是不会将他领进自己院中的,只在偏院正厅布好纱屏,不设主座,二人隔屏对坐便是。
卫琅穿着一身玄黑侍卫袍服,身如松竹,款款从园中行来。
只见他立于厅外遥遥一礼,再进了厅。
她隔着纱屏,虽看不清他的眉眼,却只觉似曾相识。
纾意有些出神,她目光随着纱屏后的人,缓缓站定至自己面前,便起身见礼。
“四娘子安。”
二人心中各有所思,视线隔着薄薄一层水纹纱贴作一处,半晌无言。
他似是轻笑了一声,纾意垂眸,便请客人坐下,缀玉联珠捧来茶点奉上。
“不知贵人告知此事有何目的?”她看着纱屏,似乎想知道他到底是谁。
“某自然也有事相求,还请娘子静听。”
她点点头,只听他说:
“在下有一请求,还请娘子应允。”
“请娘子假意顺承婚约。”
婚约?是伯母极力促成与定远侯卫琅的婚约吗?他该不会是……
“为何?”纾意问道。
纱屏另一头的卫琅侧首看看厅外的近侍陆诚,对方叉手告退,一直走到园中去,再也看不见厅内情形。
纾意想了想,也冲缀玉点点头,一同退至园中。
卫琅起身,缓步绕过纱屏。
他身形高大,眉眼深浓,唇角浅笑真挚而温柔,并无丝毫轻浮之意,卫琅敛了衣袍,在纾意右侧坐下。
“娘子可还记得某?自兴国寺一别,可让某惦念了许久桃花。”
她略怔了怔,之前在兴国寺后院看见的黑衣郎君,后又做了那样的梦,今日再听他一言,一并都想起来了。
既然那日能在兴国寺中相见……
“你是那日……”纾意疑惑,“你究竟是谁?”
“卫琅,定远侯。”
纾意看着眼前人,倒是与幼时有几分相像。
“你并未昏迷?”
卫琅点点头:“装病也是不得已,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娘子知晓。”
“安王有心夺位,已用‘贤’字去了徐老太傅和贤王之势,还想用流矢废了我,这才好勾结多地刺史左右武卫,一举进宫夺位。”
这番话说得毫无遮掩,倒教纾意不知该不该听这种秘辛,也教她为外祖家心酸不已,几代人鞠躬尽瘁,竟要因这种事白白背上罪名。
“如今陛下也被瞒过,还请娘子留情,某还未‘醒’,娘子莫要定个欺君之罪才好。”他将把柄亲手递给纾意,毫无逼迫,“请娘子日后装作与我一同出游的模样也是为了传递消息,若是娘子应允,某愿答应娘子一应要求,在所不辞。”
要求?纾意想着外祖平白落罪,自是想为外祖昭雪,她抬眼,眸中映着卫琅的身影:“若是安王狼子野心大白于天下,徐老太傅可否平反回京?”
若能助得此事,暂不解除婚约也无妨。
“自然如此。”卫琅却有些不敢久视她的眼睛,他喉结动了动,略垂眸看纾意小巧的鼻尖。
“那我遣至暮州的侍女和女护卫呢?她们可还安全?”
他唇角仍带着笑:“某自然护得她们安危,请娘子放心。”
“好,我答应你,另有一件事请侯爷相助。”
“娘子但说无妨。”
纾意垂了眼帘,道:“还请侯爷助我寻得父亲。”
既能谋此大事,寻回林三郎想必也不会像她母亲那般艰难。
卫琅郑重答应,又向她要一件信物:“还请娘子予我一件信物,也好让伯父相信。”
她想着还是需要母亲一物,便道:“我明日便遣人送至贵府上。”
“明日怕是娘子不得空。”他笑笑,“明日太后恩诰至府,这几日还请娘子演一场戏,待娘子从伯府脱身后再送信物不迟。”
卫琅又补充道:“娘子不必忧心,我定能护得周全。”
纾意直视卫琅双眼,略略点头。
“此事便一言为定?待安王自投罗网后,退婚缘由请娘子任意,某绝无怨言。”卫琅略垂头叉手,眉峰微挑,倒有些出鞘般的锐意。
“一言为定。”她还以一礼,便听卫琅说今日告辞。
宫宴开场不久,皇帝仍有政事要忙,敬过三盏酒后便回紫宸殿去。
众人恭送陛下,殿内气氛立时松快不少。
太后年过六十,在宫中待得久了就爱听些宫外趣闻,后妃们也想听外命妇逗趣,顺便听些家中的消息以慰思亲之情。
端仪长公主是太后的嫡亲幺女,此次太后寿宴,她献上的寿礼中特意寻了一套西域来的套色玻璃酒具,比寻常玻璃更加透亮绚丽,太后当即就用上了。
她又常在京中玩乐,最是知晓各家趣事,正坐在太后席下舌灿莲花,说起自己办飞花宴之事。
宴上各家小娘子和小郎君各展所长,想必宴后又能成就许多佳偶。
几位入宫久的后妃不由好奇问了起来,倒学着了用花灯点熏香的法子,夏日将近,在池子里点上避蚊香应当十分管用。
太后十分爱听小儿女终成眷属的事,去岁白玉京内一对有情人因父辈政见不和,被父兄拆散,险些闹得投缳而去,太后听闻便下旨赐婚,如今和和美美,孩子都快落地了。
“我年纪也大了,见不得小儿女分别之事,嫁娶个有情人,莫负了大好的年华时光。”太后听得十分高兴,连饮了两盏酒,眼中似乎浮现出些许往事。
张氏心下紧张万分,手脚发凉,她起身上前跪拜:“太后娘娘,妾乃安平伯之妻张氏,先公爹乃开国县侯、前右武卫大将军林骁,今闻太后慈爱,斗胆上前求一份恩典。”
太后垂眼看过她的钿钗礼衣,缓声道:“安平侯,我记得,乃是戍边大将有功之臣。”
“原是忠良之后,你想求什么恩典啊?”
殿中内外命妇齐齐看向阶下的张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