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厉声道:“萧七公子,还请你速速离开此地,休要再来纠缠我们五娘!否则你那夜叉似的母亲知晓,又要动用雷霆手段残害我家。我们小门小户,承受不起!快走!”
“五娘……”
萧七郎眼看着杜清檀离开,忍不住又追上去,小声哀求:“我错了。我娘做的这些事我一直都不知道,我之前只顾着念书搏前程去了……”
杜清檀淡淡地道:“知道了。”
不过是少年人的不服输罢了,他以为从哪里摔倒,就该从哪里爬起来。
然后就能回到从前。
真是天真得可爱。
萧七郎见她态度温和,不禁燃起希望。
“五娘,你那天吐了那么多血,我一夜没睡着,很是替你担心,本想寻了大夫送来,但我家里人不许我出门。真的!”
杜清檀相信他的话。
因为如果她回来就死了,他这辈子就完了。
“知道了,回吧。”她现在心情好,并不想和人起纷争。
萧七郎却看不懂她的敷衍和不耐烦,追着她不停地道:“我今天一路寻访至此,听说你已经大好,特别高兴。”
杜清檀开始烦躁,她撩起薄薄的眼皮子,冷冰冰地看着对方:“所以呢?”
这般不会看眼色,实在太不懂事了!
萧七郎见她玉白的脸上突然迸出冰霜之色,眼神更是恶狠狠的,先就吓了一跳,讪讪地道:“我……能不能,原谅我?咱们的婚事还继续?”
“不能!”杜清檀一把推开他,昂首挺胸地往前去了。
“再敢跑来我家,我就把你绑了送到你娘面前,使劲臊她的脸!”
她的声音照旧细细柔柔的,就是内容特别无情,特别难听。
萧七郎眼睁睁看着她纤弱的背影走进大门,再看着那道大门朝他狠狠砸上,原本鲜红欲滴的脸瞬间惨白。
为什么他已经低头认错求和,表示愿意和她继续婚约,她还是不肯原谅他?
所有人都知道,她不会找到比这更好的婚事了。
“小娘子气性大,只跑一次哪里能成?非得拿出水磨工夫,跑上十次八次,送吃的穿的用的,样样精美,不管她怎么打骂都要笑脸相迎,这才能够让她回心转意啊!”
戏谑的声音响起,独孤不求那张讨打的笑脸骤然出现在他面前。
“你!怎会在这里?”萧七郎唬了一跳,跟着就开始酸溜溜,目光在独孤不求脸上来回逡巡。
难不成这二人有点那什么……
杜清檀这么坚决地不要他,是因为看上这个小白脸儿了?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我怎么不能来这里?”
独孤不求抱着手臂,惫懒地看着萧七郎笑,肆无忌惮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意味不明地撇撇嘴角,很不屑的样子。
萧七郎被看得难受,想到之前的事,由不得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丢了人参就去捞腰间挂着的剑。
他要狠狠教训这个讨人厌的独孤不求!
不想,手捞了个空。
“萧七公子是在找这个吗?”
独孤不求将一把镶金嵌玉的剑递到他面前,特别招人恨地歪着头道:“是不是想砍我啊?”
萧七郎如鲠在喉,羞愤莫名。
这剑一直挂在他腰间,什么时候丢的都不知道!
“嗳,真是个没长大的乖宝宝。看你,都快哭了!是不是你娘没在,有点害怕?”
独孤不求伸出手去,轻慢地拍了他的脸一下,“啧”了一声,把剑扔到地上,曼声道:“回去罢!等会你娘找来了!”
萧七郎恼羞成怒:“我要和你……”
“七郎!我的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一声焦急的呼唤打断了他的话。
裴氏带着奴仆匆匆赶到,不由分说就要拉他回家。
独孤不求暧昧地笑了起来。
萧七郎无地自容,只觉所有尊严和脸面都被丢干净了。
他用力推开裴氏,冷声道:“我不要你管!”
再看一眼杜家紧闭的大门,飞快地跑了。
“快跟上去!”裴氏猝不及防,被这一下推得闪了肥腰,扶着腰只是喊哎哟。
忽听身后门响,杨氏站在门前冷声道:“裴夫人!人贵自重,还请管好自家儿子,休要再来纠缠我家五娘!他不要脸,我们还要脸呢!否则我一定告知宗族,与萧氏没完!”
裴氏一张脸气成猪肝色,指着杨氏说不出来话:“你,你……”
杨氏得意地抬着下巴道:“忘了告诉你,杜科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自今日起,不再是杜氏族长。新任族长说了,以后府上再敢纠缠不休,他必然率领族人登门讨要说法!您自重!”
“嘭”的一声闷响,门又被砸上了。
裴氏何曾受过如此屈辱?气得紧紧抓住胸前的衣襟,瞪圆了眼只管大口喘气,半晌才恨恨地道:“我们走!”
萧家人落荒而逃。
杨氏狠狠出了一口恶气,先是靠在门上笑,跟着就捂住眼睛无声地流了泪。
独孤不求在门口静立片刻,转身走了。
第45章 我的命,我作主
“阿娘怎么哭啦?”
团团担心得很,小声问杜清檀:“不是吵赢了吗?应该是萧家人哭才对啊!”
杜清檀抓着特制的沙袋反复练习手臂力量,不耐烦地道:“想哭就哭,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是哦,我想哭就哭了,阿娘也一样。”团团懂事地揉了块帕子,准备递给杨氏:“阿娘擦擦脸。”
杨氏接过帕子盖在脸上缓了会儿,突然转身拉门:“我好像看到独孤了!”
门外空空荡荡,早就没了独孤不求的影子。
杜清檀跟过来往外探了一眼,道:“不会看错了吧?”
杨氏也不确定,再看了一圈周围,确认果然没有独孤不求,这才关上了门。
“我们不搬回族里去住。”
她擦擦鼻子,作了决定:“正是因为族学不够好,杜科才会为了孙子的前途铤而走险。萧家之所以有胆干出这样不要脸的事,也是因为萧七郎读书好。如今团团正是打基础的时候,不能被荒废了。”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否则即便出身望族也没啥了不起的,她是看清楚了。
只有自己的儿子学业有成,进入仕途,她和杜清檀的腰才能真正硬起来。
古有孟母三迁,如今么,为了团团念书方便,冒点险也是值得的。
杜清檀明了:“那就不回族里住。”
只是团团才七岁,想要出人头地还得很多年。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
本朝分科取士,以进士、明经两科为主,其余还有明法、明算、明字等科目。
明经是大多数门阀子弟参加科举的首选,却不如进士科显贵,当然,进士科难度也是最高的。
所以,团团再怎么天才,也得再等个十多年。
这段日子里,一家子的生计仍然是问题。
“五娘,你觉着族里会给咱们多少地?”
杨氏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账簿,地价不便宜,上等田地五十贯一亩,相当于五两金,她觉着不太可能给太多。
杜清檀也没数:“或许给个一两亩?”
采蓝道:“蚂蚱也是肉!半亩也好!”
杜清檀笑了起来:“那是,我们还能再买四亩,这样就有二十五亩地了。”
一家子商量着,脸上都带出了笑容。
另一边。
独孤不求牵着他那头老驴,慢吞吞地回了平康坊南曲。
他人才出现在巷口,就有才留头的小丫头嬉笑着迎上来行礼:“独孤公子,你可来了,武十一郎让婢子来接您。”
独孤不求微微一笑,把老驴交给小丫头,大步走入崔家酒肆。
照例是灯红酒绿,丝竹萦绕。
武鹏举带了上次那班人马谈笑喝酒,看到独孤不求就朝他招手:“独孤你去哪里了?说好今日在此商量大事的,你却姗姗来迟。”
“办了点私事。”独孤不求道:“别喝酒了,我们走!”
于是一群人站起身来,跟在他和武鹏举身后,穿过平康坊长而规整的街道,走入东曲一家邸店。
邸店外头卖酒,里头住客,再往下,是的,地底下,是一个大型的斗场。
斗鸡,斗狗,斗兽,斗人。
但凡可以用来争输赢的,都可以斗。
朝廷禁止赌博,参与赌博者杖一百,罚没家中浮财;在京设赌者处极刑,民间设赌者充军。
是以并非任何人都能进入这个地下斗场,但武鹏举那张脸就是活招牌。
伙计瞧见是他,立刻堆满笑容迎众人进去:“贵人是要观战还是玩耍?”
观战,就是不参与赌博,只饮酒作乐。
玩耍,便是要参与进去,有输有赢。
“哥们几个当然是要玩耍……”武鹏举话未说完,就被独孤不求打断了。
“我要亲自下场。”他说。
所有人都很震惊,来此参与比斗的都是贱民,且都有不得已的理由。
只因拳脚刀枪无眼,每一次争锋都关系到赌客的真金白银,下了场就再无退路,除非上头喊停,否则就要一直打到死了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