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崔媒婆是我爹派来做说客的。”邹笙寒难得苦笑,语气倒依然是淡淡的。
正在一个劲儿和黄豆大眼瞪狗眼的文涌:“……?”这,他不知如何说,也不知该说什么。
不过还好,邹笙寒不在乎回答,她只是想找个人好好听听,只是想将那些事好好说说,“倒也没什么,不外乎就是肆中话本子里写的那样。飞黄腾达的财主打着妻子无所出香火无以为继的名号在外寻花问柳,带怀孕的女子逼迫糟糠之妻下堂。只不过我娘比较走运,那个人还没来得及将人带回来便病重去了。”
文涌听罢咬牙切齿,恶狠狠道:“渣!”
邹笙寒不解:“渣?”
文涌反应过来,道:“就是说一个人的人品像豆腐渣一样烂。”
邹笙寒点点头,“这字甚好。不过他那人倒怪了,如今他娇妻小儿都有了,却突然想让我回去,也不知我如今有什么可图的?”
文涌有些犹豫,“那你会回去吗?”
“自然不会。”邹笙寒眼角染了笑意,道:“当年娘亲临走的时候说,以后若是有的日子过得不开心,就将它们在脑海中一把火全都烧了,往事如烟。往前看,风景会越来越好。”
推开窗户,外面是金陵城的夜色和那浩瀚的夜空。文涌看着黄豆忽的笑了,看向窗外指着天上道:“你看这月亮时缺时圆,自有日期可循。但是很多人都不知道,这星星也一直在按照自己固定的轨迹走,一圈圈,一年年,不急不缓,从未停过。人生很长,只要确定自己不出错,按照正确的道路走,总会有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风景。”
邹笙寒歪歪头,拧着眉头问:“就像那天你说的那位世外高人写的诗‘何妨吟啸且徐行,也无风雨也无晴’?不过我为何总是感觉读起来有些许怪怪的?”
文涌:“……”随口胡改,不怪才怪!
“这世外高人的诗,岂能以常理论之。天色这么晚了,快些回去歇息,”文涌打个哈欠,一副犯困的模样。
第45章 平淡是真
清晨,旭日初起的朝晖洒在门口文涌亲手所书的对联上,“不请自来,非诚勿扰”八个大字灿然生辉。
打开书肆门,迎来三两客,不出意料,崔媒婆又来了。
邹笙寒虽不太乐意,仍是将人迎到大堂中,两人再行商谈。
后院门口——
赵相:“这人天天来又不买书,真烦人!”
小桃子:“一个媒婆天天找笙姐姐,传出去对笙姐姐的名声多不好。”
郑飞:“这你们这些小年轻就不懂了吧,媒婆的嘴可了不得,最能说道,劝人一劝一个准。”
老孟:“不过阿笙这孩子的心性倒是个不错的,不是那种轻易被说动的人。”
三言两语,叽叽喳喳中,文涌挑起一抹笑,问道:“怎么只见崔媒婆,那些夫子公子什么的人呢?”
赵相和小桃子:“?”
老孟和郑飞:“!”
左边躲进街角,右边藏在摊后,文涌尾随两人一起偷偷摸摸走在大街上,左拐右转进了一家酒楼。摸摸腰间的钱袋,文涌抿着嘴皱着眉头走了进去。
刚进楼里便看见前面两人走上楼梯要进包厢,这大酒楼的包厢~文涌紧皱眉头道:“来一间楼上包厢,要和前头那两位挨着的。”
迎客的小二眼睛一亮,笑道:“这位爷,要和旁的客人相邻的房间,这费用要~”食指和大拇指滑动摩擦两下。
文涌眉头皱得铁紧,点点头。
楼上小间里,崔媒婆磨破了三寸不烂的嘴皮子,循循诱道:“我说邹姑娘,你这小姐的命怎么能干打杂的活呢?这抛头露面的。你看看邹老爷的家当,莫说是这间酒楼,便是这半条街也买的下来,只要您能回去,您要什么邹老爷不给……”
崔媒婆心里也是奇了个怪了,就凭邹老爷的家产,莫说是认回个女儿,就是要娶个小妾也是几句话的事,可这姑娘软硬不吃,这当初得是结了多大的梁子?要费这些功夫,难怪邹老爷价钱开得那么好。
邹笙寒喝了口茶,还是觉得老郑头泡得更好喝,道:“那若是,我就是愿意打杂,就不想回去呢?那当如何?他是不是还要先礼后兵,将我绑回去?也是,抛妻弃女的人,怎么干不出来?”
崔媒婆还要再劝,一声中气十足的喝问传来:“那你呢?你不是也抛家弃父,走得既干净又干脆。”
邹庭博自屏风后走出来,四五旬上下,面相沉稳,眉宇间有和邹笙寒相似的精致,身上有淡淡的书卷气和威严,看向邹笙寒,面色复杂道:“当年是我对不起你娘,你对我和萱娘有怨气我不怪你,可瑟炎是你弟弟,你不能不认他!”
看着邹笙寒身上的倔气像极了他早逝的夫人,邹庭博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当年那人也是撞了南墙不回头的脾气,他自知有愧对不起她,她却早早去了连个诀别道歉的机会都不给他,谁比谁狠?
缓口气,邹庭博摆摆手让崔媒婆先下去,看向邹笙寒,沉声道:“你也知道,当年你祖母年迈病重,不愿喝药以死相逼,我才认识了萱娘,后来有了瑟炎我也未曾想到。但如今,你娘已经去了那么久,血浓于水,你就不愿意回家看看弟弟吗?”
“弟弟?”邹笙寒苦笑,“可当年萱姨娘怀胎之时我娘却缠绵于病榻,我娘撒手去了的时候你还在陪着我那未出世的弟弟。陪伴他的人够多了,不缺我一个。你若是为此事找我可是白跑一趟了,请回吧!”
被送客的邹庭博怒道:“要不是看在你娘的份上,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将你绑回去?我是你身生父亲,就是官府也管不了我带女儿回家。”
隔壁房间里文涌贴着墙偷听,本来还在感叹这隔音效果钱花得值当,听到这话手上瓜子往怀里一揣便跑了出去,速度快得连守门的两个护卫都没来得及阻拦。
脚一踹踢开门,文涌气骂:“我说你这老头,为人夫丈夫做不好,为人父爹爹也当不好,劝不动人便要绑回去,土匪强盗倒是有点天分。你让她回去,对着那对母子做出姐弟情深母女融洽的样子,老头你自己信吗?要不是看你年纪大了又是阿笙的爹,我倒还想把你绑出去!”
言罢,文涌拉着犹有些发愣的邹笙寒跑下去,小二问道:“这位爷,那门……”
文涌边跑边道:“找里面的算账。”一溜烟儿已经出了酒楼。
护卫正欲追,邹庭博叹道:“罢了,随她去吧。”天高任鸟飞,儿大不由爹娘。
跑到街上慢慢停下来,文涌斟酌道:“那,我们回家?”
邹笙寒摇头,“你先跟我去一个地方。”
出了这条街,再穿过两条小巷,爬上一个小山坡,邹笙寒领着文涌站在一片灌丛和野草后面,指着不远处的书院道:“院子里那个穿着锦蓝缎子有书童跟着的就是我弟弟,邹瑟炎。他还小,才五岁。”
文涌看着院子里规规矩矩坐着拿着毛笔的小不点,笑道:“这小孩还挺认真,真可爱。”
邹笙寒也笑了,“当初我在灵堂为母亲守孝三年,守满了便出了家门,未曾见过他。我离开后他才被接回邹家,机缘巧合下见过一次,确实很可爱。我走了也好,他有一个完完整整和和睦睦的家,倒也不错。”
文涌偷偷靠近一点,偷笑道:“那有什么?你看我们书肆,可不就是满满当当一大家子,什么时候不是齐齐整整和和美美的?谁要敢旷工,我就敢扣钱。”看一眼天色,“都快中午了,走吧,回家吃饭去。”
文涌牵着邹笙寒的衣袖稳稳当当的往回走,淡淡的日子也会经历水淹火烤,亲人不一定是家人,家人才是亲人,守着自己的小家过着平淡的日子,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第46章 雷来我躲
“王爷,这里头还有袁侍从的公子,是不是应该……网开一面。”晋王手下问道。袁侍从是王爷身边的老人了,若因此伤了主仆情分,不值当。
李景遂眉宇间尽是坚毅,“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一侍从之子?打人致死是大罪,应当抵命。”袁从范为人办事是都不错,奈何教子无方啊!
若不是这些攀权附贵的纨绔,这金陵城怎会有这般奢侈糜烂之风。风气不正,国家难平。
……
前几日街东头守字画摊子的马秀才和人打架,被其中一个混混头子用棍子给打死了。马家老小在衙门门口跪了两天看着那杀人犯在菜市口被砍了头才回去办丧事,那马秀才妻子早逝,只留下一堆龙凤胎,如今被祖父祖母抚养。一家老小看着怪可怜,邻里都多帮衬着些,书肆也送了几本识字的书本给那家的一双儿女。
不过,世事多无常,这种事倒也常见。文涌上午送书下午便将这事忘到脑后,开始写书了。
“天帝感其情义,惩杜荟入十八层地狱后,特准翠英与长孙双双还阳。二人隐居山野,观朝霞余晖,赏杜鹃海棠,携手余生,平淡度日,相濡以沫,再不分离。”
但愿,皆大欢喜不只是话本子里的。但好歹,话本子也得是皆大欢喜的。
写下最后一句,文涌放下笔,将这十份抄本整理妥帖,吩咐赵相送一份给前两日那预订好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