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房内欢颜笑语,书房内李从善缓缓睁开眼睛,眸中蕴着沉沉雾气。
当今南唐国主素有才名,他虽与一众兄弟不同偏好武力,却也从小耳濡目染听过不少诗词,犹记得当年入夜跟在父亲身后听他吟道:“手卷真珠上玉钩,依前春恨锁重楼。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
那日他年少不更事只觉好笑,道这书读的越多便想的越多,却不知为何一向留不住东西的脑子偏偏记住了这句话,一记便记了这许多年。
第41章 媒婆来访
天气渐渐爽朗,人也越发利落起来。暑气的闷热渐行渐远,街道的人潮愈增愈多,书柜前零零散散站立着三两客人,闲翻漫阅。
文涌倚靠门栏,感叹那些翩翩公子的风度。夏天再热,他们也不过别一把折扇挥舞两下,浅尝辄止;入秋渐凉,他们仍是别一把折扇摇晃两下,以现风采。
瞧见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文涌细细回想,猛地一拍门框,迎道:“崔媒婆,您怎么有空来了?快请进,快请进。大相,看茶。”一不留神儿,手有些疼。
赵相看见崔媒婆就想起那次小桃子莫名其妙整整三天没搭理他,下意识就想开溜。作为一个敢想敢做的正直青年,说开溜立马不见人影。邹笙寒只来得及看见那人跑的比追兔子的猎人还快的背影,想起上次卖鱼的事淡淡一笑,沏杯新茶招呼道:“大相兴许有急事,应该过会儿才回来,您先用杯茶等等。”
崔媒婆年近五十,身着深蓝布衣,个子约与邹笙寒齐平,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常常弯着的眼睛旁附带着些许笑纹。不在意摆摆手,看向邹笙寒解释:“我今日不是找他的,是来找你的。”
文涌:“……”一个“媒婆”来找邹笙寒?!
……
自上午邹笙寒随着崔媒婆走了之后,文涌便在后院里来来回回地跺脚,低头皱着眉,越想越烦躁。
邹笙寒已是十八岁的年纪,正是议亲的好时候,若不然会被旁人说成嫁不出去。但在文涌心中,这十八岁却是结结实实的早恋,不应当。何况如今这世道成亲都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媒妁之言……
算着账本的两只老狐狸瞅着丢魂少魄的掌柜偷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邹笙寒这两日难得旷工,每天下午都有一段时间外出不知所踪,文涌也不好意思问。一来二去,便是赵相这样的粗线条都知道掌柜的近日经常神情恍惚,连做活都是时有差错。
一日打了烊,老孟和郑飞分别端着碟花生和瓜子挤在文涌两侧,莫名有些欺负小辈的意味。
“这昨儿个可真是凑巧,不过是买盒点心,你猜我看见谁了。”郑飞捋着胡子道。
“谁?”老孟吃惊不已,忙追问配合。
郑飞笑道:“看见城东的王少爷和阿笙了。这王少爷可是个好人啊,家中乐善好施出了名的。”
“哦,那算什么。我今儿个还看见阿笙和宋夫子一块喝茶呢,宋夫子教书教的好,年纪轻轻不容易啊!”
“……”
文涌听不下去躲进楼上后——
“老郑头,城东哪个王少爷乐善好施?”
“老孟,谁家书院的宋夫子教的最好?”
两个老狐狸相视一笑。
一夜辗转反侧,思虑百转千回。起晚下了楼洗漱好,听闻那崔媒婆又又又来了,文涌看着抹桌子的那人,斟酌道:“那城东的王少爷,人不错啊!”
邹笙寒不明所以,表面上漫不经心,点点头。
文涌又道:“教书的宋夫子人也很是实诚。”
邹笙寒有点琢磨出什么了,“嗯”一声,点点头。
一咬牙没跺脚,文涌心一横道:“听说常来书肆的文掌柜人也是极好的,日后对夫人也定是极好的。”
邹笙寒恍悟过来,抬头浅笑:“倒是极好的。”
第42章 甚好甚好
文涌心头一喜,嘴角还未弯起便听见慢悠悠一句:“那又如何?”
邹笙寒擦好桌子放下抹布,看着呆愣愣的掌柜:“不知那王少爷和宋夫子是哪位?这金陵城可否有第二家常来书肆?怎的我未曾听闻过?”低头沉思确认道:“看来果然是掌柜的见多识广,我竟成了井底之蛙了。不知掌柜的从何处知晓这些事,能否告知一二,也好让我日后长长见识。”
被这么忽冷忽热一折腾,文涌的小心脏就像是那没被熨平的白衬衫,皱皱巴巴,起伏不平,时高时低,七上八下。
时辰尚早,街道上只有大大小小的商铺相邻而开,大相和小桃子外出买菜,老孟和郑飞采买纸墨,整个大堂内只有这二人相视而立。一阵冷风吹过,为这初秋的清晨送上清爽,也替某人带来几分气馁的冷意。
半晌,文涌才是磕磕巴巴开了口:“你……你这人怎的总是这样?其实……你都知道我不认识什么王少爷、宋夫子的,常来书肆金陵城里只此一家,你就是想看我别扭,就是喜欢翻脸就不认人。你自己说,是不是这样?”
邹笙寒难得敛着神色,一双明眸看着文涌。平日里她自有自己的一套面具,牢牢带着守礼知事的表面,应付着别人,也应付着自己。
许是先前说得有些多了,文涌有些不敢抬头,只是盯着咫尺处的地面,道:“你这人真好。长得挺好,对人也好,就连做事都认真得很,可也不知怎么了,看到你一直都是这么好,我就觉得我不一定是真的认识你。我不知道你的过去,也不知道你的家庭,就连名字……都不一定是真的。你这人打趣别人从不打草稿,偏偏表面一本正经。但我……”
“我真的一直都信你。”破天荒道出了这般话,文涌一张俊秀的脸憋得通红,既带着说出后的畅快,又含着等待回应的忐忑。
鼓起胆子抬头看一眼,只见邹笙寒擦完桌子又去擦书柜了!
十几排书柜中间,邹笙寒若无其事干着活,嫌弃道:“这柜子今天这么脏,掌柜的昨儿个准偷懒了。”
文涌:“……”这……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一人目瞪口呆,一人泰然自若。这场景,着实奇怪。
……
小楼虽然上了年纪,但好在当初建造时花了大工夫,不仅工人的手艺好,连木材也是一等一的,住到如今也很是稳固。大家也很是爱惜,时时打扫,防火防水防蛀虫,唯一懂木匠活的大相更是勤快,隔个几天就拿着锤子钉子榔头从楼上走到楼下,力保万无一失。
“劈……咚……啪……”
小桃子本是正在洗菜,闻声端着个大盆跑出来问:“大相,你干嘛呢?这么吵,鱼都要跑了。”
抹了把汗,赵相回头笑呵呵地道:“这块地板有个大洞,上头看着问题不大,底下全快空了,俺今天刚好寻着块差不多大小的木板子,趁着没事给换一下。”
小桃子端着大盆点点头,“是得注意点,要是哪天谁一不留神踩下去,那可危险了。”看着盆里一条大鲫鱼,又问文涌:“少爷,这条鲫鱼这么大怎么吃啊?”
埋首于书本之间,抒发一阵伤春悲秋之感的文涌哀叹一声,愁眉苦脸感慨:“众生皆苦,苦命之人何苦难为苦命鱼。这鱼长这么大不容易,还是放了吧!”
人生既已如此艰难,何苦再去祸害一条鱼呢?
“放了?”小桃子大惊,追问:“那我们中午吃什么?”这么多人,总不可能一同饿肚子。
“人生在世,能有一碗薄粥饱腹足以。”文涌黯然道。
小桃子默默抱着盆跑去楼上,少爷貌似有些中邪了,这可是大事。
提笔三两句,文涌接着书写他的话本大业。重病昏迷的男主角——肯定去世了!历经六六三十六难,再活下去他都可以去取经了。肝肠寸断的女主角——定然殉情了!如此情境再活下去实在对不起她和男主角之间那至死不渝海枯石烂的真挚爱情。仗势欺人的恶霸——必须横死!如此丧尽天良厚颜无耻之人若能苟全于世,着实有愧天理昭昭这四个字。毫无情义见钱眼开的势力岳母……
老郑头兴致勃勃地回来,今日跑去街头大战三百回合,棋盘纵横间杀得对方铩羽而归,当真是开心,一进门便捋着胡子问:“阿笙,咱们今儿个中午喝什么汤?我肯定能和三碗,大碗的。”
文涌从满桌子纸张中抬起头,有气无力慵懒道:“凡是量力而行,您老人家如今适宜多喝清茶。若能喝三杯,甚好。”
郑飞:“……”他这两日未曾算错账啊!虽说早上开门稍稍迟了些,那也是帮小桃子和阿笙做早饭去了呀!
今日难得文思泉涌,不知不觉间竟快写尽一叠纸,文涌无精打采写到最后一张,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你挺好,我也好”六个大字!
你挺好,我也好~
瞅着熟悉的字迹,文涌反应过来,一时激动以至于——忘了该如何反应,只是呆呆坐在椅子上。
五声数后,文涌弹出椅子奔向后院。
老孟听闻少爷今日不大对劲,收拾完东西和手里依旧端着一盆鱼的小桃子一起下楼,看见自家少爷手里拿着一把大菜刀,忙喊道:“少爷住手,你这是要干什么?”这情景如此不正常,小桃子果然是个实诚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