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看了一眼那小卖部的老大爷,不行,文明人不应当直接掀人家摊子。思索间,一个彪形大汉扛着两箱矿泉水进了小卖部,和老大爷有说有笑。文永对比一下自己没有二两肉的小细胳膊,顿时觉得自己作为二十一世纪的有为新好青年,怎么能为一瓶小小的饮料和老人家计较?
文永默默扭回了头,等着还有十几秒的绿灯。生而为人,当要尊老爱幼,不计分损毫失。
人口不断增长,交通也愈发拥挤,但在这种夏季正午的时候,十字路口一般也没多少人。文永拿着自己的档案袋,里面还装着复印好的十几分简历,准备下午再多投几份,百步穿杨不行,广种薄收呗。
车多道宽,文永站得靠边,右手边只有一对年轻母女,母亲看着应该不到三十,小女孩四五岁的样子。不知为何,文永自己明明是一个不修边幅一无所成的小屌丝,却偏偏喜欢这种可爱软糯的小女孩。圆圆的大眼睛和小脸蛋,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一身粉红色的公主裙,手里固执的搂着个和小肚子一样大的皮球,连妈妈的手都不牵。
许是察觉到了文永单纯喜爱的目光,年轻女子给予一个善意的浅笑,小女孩也在母亲的示意下脆滴滴地喊声:“大哥哥好!”
文永一听,心都快化了,回一声:“小妹妹好!”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去,还好是别人家的孩子,要有自己有这么个妹妹,整天指不定就得忙着怎么给她摘星星了。
物以稀为贵,文老板如今带着上下三代看护大儿媳,就等着抱个大胖孙女。
每每碰见做客的小女孩,文家上至糙老头子下至半大小子都视若珍宝目不暇接紧紧盯着,把那些宾客瞅得再不敢带自家女儿来,足以想见其心情。
绿灯转瞬即到,众人有条不紊的穿过马路,刹那间,一辆不知超速超了多少的路虎疾驰而来,文永看着最前方吓懵了难以躲闪的小女孩,下意识飞身扑过去推开她!
时间好像过了很短,短的还没来得及有任何意识,又好像过了很长,长的意识被洗刷成了一片空白。文永感觉眼皮很沉,怎么也睁不开,耳朵却灵敏得很,小女孩的哇哇大哭声,路人的议论惊诧声,路虎司机被众人的围堵斥责声,还有那位年轻母亲善意的求助声,甚至连那个无人在意的皮球落地的砰砰声都一清二楚……文永大彻大悟的发现,一个人没车没房没对象、没才没貌没工作其实都不算什么——当你连命都没了的时候!
“今天果然不宜出门。”文永四肢无力动弹不得,脑中只余下这一个念头。
第2章 今夕何夕
唐宋,唐宋。唐朝开放,宋代发达;唐朝浪漫,宋代文雅。而在这两大王朝之间,有一段割据分裂的时代——五代十国。
若说唐朝如云朵状绚烂,宋代似汪洋般壮阔,五代十国便是那云海之间远远的一层薄雾,朦朦胧胧混作一团,若即若离,美得叫人看不清,远得叫人看不见。
五代有后梁、 后唐、 后晋、 后汉与后周。十国有前蜀、后蜀、吴、南唐、吴越、闽、楚、南汉、南平(即荆南)和北汉。五十三年间,天下更易五代九姓十四帝。短短七十三年,竟有十六短命政权。
几十年光景,尊卑瞬息可变,礼法荡然无存。
此时,正是南唐中兴元年,即后周显德五年。逾两年,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取代后周建立宋朝。再经一年,李后主李煜即位。十七年后,南唐国灭。
南唐处长江中下游富庶之地,历经三世,经济发达,文化繁荣,其江淮地区在五代乱世中“比年丰稔,兵食有余”之称。
悠悠历史长流,南唐犹如一抹斜阳,余晖虽盛,清光散去,不留痕迹。
……
在南唐都城金陵之中,有一文府,家中几代经商,家产颇丰。
文家夫妇中年得子,溺爱非常。士农工商,等级之分在哪个朝代都是有的。因此,父母取名文涌,企盼独子能文思泉涌,腹有诗书,早日金榜题名。
可惜,事与愿违,文涌幼时体弱,又是家中独子,父母都将他困在家里好生休养着,时日渐长,便成了不理事故,不通人情。
文涌的父亲一次外出运货的途中因突降暴雨不幸坠落山崖,文夫人泪如雨下,痛骨酸心,一时间将所有商铺田产变卖,只带两个忠仆守着文涌在城外居住,与旁人断了联系,看护文涌更加得紧。
郁结于心,文母没几年便早早去了。文涌向往自由又不谙世事,已是少年方才终于能出去走动,一着不慎便被几个纨绔子弟和混混教唆引诱。近朱者赤难,近墨者黑易!等到家中仆人与那些并不熟稔的亲戚发觉想要拉他回头是岸时,已是无力回天。
短短几月之间,文涌便成了酒肆赌坊里的常客,斗鸡逗鸟中的翘楚,为美人一笑一掷千金,骨骰间挥金如土,富二代未拔头筹,败家子却属第一。
兴家犹如针挑土,败家好似浪淘沙!几代积累的家产就这样一去不复返,文涌也从富家少爷变成个落魄少爷。好在仆人忠心,百般劝阻,文涌才不至于无家可归、负债累累。然,当真是一无所有、一贫如洗了。
……
柳条摇曳,水面微澜,黑衣少年颓然坐在草地。日落山头,遍洒余光,身处僻静,心亦荒凉。
“《阳春集序》有云:金陵盛时,内外无事,朋僚亲旧,或当燕集,多运藻思为乐府新词,俾歌者倚丝竹而歌之,所以娱宾而遣兴也。”文涌借着记忆轻声诵道。低头瞅瞅自己身上一身稍显破旧的玄黑色翻领衫袍,抬手摸摸头上一丝不苟的束发,已然过了整整三天,他却仍是难以完全接受这个事实。
河边多薄雾,有野菜。三两半大孩童提着小菜篮子弯腰掘土,半隐在雾色之中。
默默在小河边坐到夕阳西下,清丽的河水映着少年的面容,蹲下蜷起身子,双眼紧闭两手抱头,不管在哪,好歹他还活着。
生活的苦难啊,就是当你以为上帝锁了你的门、关了你的窗、顺手在房顶上盖了二楼的时候突然发现——你当真以为自己买得起房子?
想起这动荡的年代,文永面无表情瞧着眼前那安定的清澈小河。实在不行,一头扎进去淹死他得了。
乱世中命如草芥,人如蝼蚁,自己现在还无权又无势,没财还没人,万一一不留神挂了,他还穿得回去吗?
想起自己前世今生都是一只旱鸭子,文永默默往后挪了挪。
心中难得百转千回,纠结得肺疼。死不了总要活着,活着总得好好过日子。
既来之,则安之。苏格拉底有云:“认识你自己。”
好吧。
文涌。
每个人,终究是一把灰,一捧土。化作尘埃,或磨砺改造自己,变作石;或安然益于他人,开出花。都是一片美丽的风景,都是一幅悦人的画。
到达一个地方,不论愿或不愿,都要抱着欣赏的心态向前走。没什么好抱怨的,没什么可讲究的。
……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现在本钱有些弱,只在这河畔坐小半天,文涌便觉得手脚冰凉,实在是不争气。
“少爷,你怎么跑这来了?天冷,还是快回去添件衣裳,这要是再病着可怎么好!”一道略带软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文涌回头看去,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杏眼柳叶眉,俏鼻樱桃嘴,没有像书中描写的唐朝女子那般抹胭脂、画黛眉、涂唇脂、一张白白净净素面朝天的小脸,简单梳着髻,上穿淡绿色短襦、下着月牙白长裙。对着文涌一笑,三分素雅,三分活泼,四分灵动。
这便是忠心护着他的小丫环,文家母子当初也只带了这个半大的小桃子和已过半百的管家老孟,也是他们让文涌如今不至于无家可归的地步。当年文府下人不少,奈何文母只愿清净,老孟和小桃子都是文家在灾荒战乱中救回来的,无家可归,便只带走了这二人。
文涌被这小丫头一提醒才想到,如今正值二月,还是天冷的时候,自己从六月份穿过来一时间糊涂了,哪能不冷?
“哦,好,我们走吧!”文涌应道,自己起来先回屋去。
跟在后面的小桃子摸摸冻得微红的鼻子,微觉得有些不对劲,少爷今天怎么这么听话啊?以往少爷可十有八九都要跟自己赌气再坐一会儿的。
其实这小丫头不知道,以前的文涌并非故意看她不顺眼,只是小桃子不会说话,总是将好话往坏了说,文涌又是个单纯的少年心性,便愈发爱和她斗嘴对着干。
屋内比外面暖和,小桃子还是不放心,逼文涌又披上袍子才安心。看着里里外外穿了好几层的自己,文涌突然间分外想念自己以前从不待见的羽绒服。这人啊,总是不知道珍惜,直到失去后才后悔莫及。
小桃子打理好文涌便去了厨房,太阳都落山了,该去做晚饭。文涌也好好捋顺一下现在的处境,总结来说就一个字:穷!家底早就被他败光了,要不是老孟花了自己大半生的积蓄打点那些官差,恐怕他早已被征兵参加如今南唐和后周的激战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