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染撕开绿色包装袋,伸出舌尖轻轻舔了口。冰凉凉的舒爽感,让人觉得满足。
她睨他一眼:“我买了,还没烧。”
就算是矿泉水,她也得烧开了才喝。
不过,她早上只买了吃的,还没来得及买厨房用具。
这些琐碎的事情真办起来有点复杂,急不来。
她坐下来,小口小口啃着冰棍。
樱红的唇颜色渐深,变成了玫红。
玫瑰的颜色。
金干别开眼,只觉有些热,也拿了一支绿豆冰棒,和她一起慢慢吃着。
以往这个时候,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永远坐在这个位置,一个人等着。等客人,等天黑,等天明。四季交替,日复一日。
“你这样自学,会不会很吃力?”
甜软的女声打破了沉寂,金干一回神,目光和她对上。
这是第一次,有人不以嘲讽的口吻和他谈论这个事。
半晌,他垂眸,掩盖眼底的情绪。
拨开挡在上面的记账本,耸了耸肩,深深叹了口气。
“讲真,有点。”
他也只是个普通人,每天三四点去县城进货,马不停蹄回来后,六点准时开张,早上的生意常常要持续到九十点。中午,他也只能看一会,然后趴在桌上补眠。
到了下午三四点,又开始进入新一波生意高峰。
妈妈和妹妹在家的时候,情况稍微好点。可她们,基本都不在家。一个寒暑假,在家待的时间半个月不到。
纵然头脑再好,可他没时间,没精力,效率很低。
安染稍稍坐直了些,指着他的书: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圈重点。”
对面的人忽地抬起眼,眼神仿佛带着烫人的光,灼热明亮。
她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解释:
“我恰好是这个专业毕业。”
金融学虽然有许多硬知识要背,但也有不少旁白。
主要的原理和重点计算方式是需要提炼出来的。
他没上过课,看书的方式肯定是广普式。
从头看到尾,什么都看了,又像什么都没看。
他那本书的翻阅痕迹十分明显,看上去不止翻阅过一次,一定是长期反复的翻看才会这样。
被金干盯了许久,安染摸不准他的想法,呐呐问:
“你在想什么?”
“我啊,我在想,人与人之间的参差。”
同样都是金融专业,这妹妹,跟他那弟弟,差别可真是太明显了。
安染以为他说的是他自己和她,以为戳到小哥哥的伤心事,伤了小哥哥的心。
冰棍吃完,心口有点冷,她用包装袋装好木板,缓了缓才开口:
“金融这个行业,多的是后起之秀。有些人,拿了文凭仍然无用武之地。也有许多人,凭着对这个行业敏锐的观察力,做得风生水起。”
前者,像她,毕了业却逃避至此。
后者,像国外许多金融寡头,甚至像她父亲这一类人,没有华丽的文凭,也能在这片领域拥有属于自己的辉煌时刻。
“我觉得,你能在这样一个贫瘠的地方,坚持充实自己,真的很了不起。”
不管以后能不能做出一番了不起的成就,起码现在,他已经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早上从金玉口中,听到他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再想到他房间里那些书。
她感觉,这个人,一直在和命运做抗争。
别人都放弃了他,唯独他没有放弃自己。
在这样的环境,坚持这么多年。
就挺,让人佩服。
两人相视须臾,金干笑:
“啧,人长得好看就算了,话也说得这么漂亮。那我就借你吉言,哦,还要借你点时间。”
他的短发早上汗湿了,被吊扇吹这么久,完全干了,随着风飘来飘去,渐渐遮住了眉眼。
因着身板瘦而且硬朗,体脂低,他的脖子很显长,喉结突兀明显。
随意动了两下,惹得安染好奇地看了看。
她没有太失礼,就像是不经意的一瞥。
金干也吃完了冰棍,擦了擦手才把书合上,推到她这边:
“呐,圈吧。”
他想起来自己还有本书,顺嘴一提:
“你应该看到了,我房间里还有本书……”
余光掠过对面,后面的话,他说不出来了。
昨夜种种,就该相忘江湖,他脑抽了提这茬。
本来只有一点点尴尬,可金干说了一半卡壳后,这尴尬的气氛没在沉默中灭亡,而是在沉默里爆发,忽然就让人有些呼吸不畅。
风扇扇出来的风好似变热了。
安染热得不行,伸出手,把书慢慢挪过来,拿起,起身:
“我拿回去圈。”
金干瞥了眼她红通通的,在盛开的光芒里近乎透明的耳垂,抬手抓了抓头发,开口喊住她:
“你中午吃什么?”
安染回眸,视线落在桌上红色塑料袋里的饼干和牛奶。
意思明显。
金干毫不意外,冲她勾了勾手,示意她继续坐会:
“这不能当饭吃啊,大夏天的吃多了准上火。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来烧饭,烧我俩的,你呢,坐这里,帮我看会店。”
“有人来了要怎么办?”
“喊我啊。”
有饭吃。
对现在的安染而言,真的是个巨大的,大到难以拒绝的诱惑。
她站在原地认真地思考了会,矜持地点头:
“那好。”
脸上的余热还未褪去,皮肤红红的,她整个人,像一朵盛开的玫瑰,开在贫瘠的土地,明艳不可方物。
金干尽量让自己不过分的注意她,去厨房前,回身问了句:
“你喜欢吃什么?”
安染乖乖坐着,没说随便:
“就清淡点的。”
金干好笑地看她:“还真怕上火啊。”
他随口开个玩笑,结果姑娘认真地点头:
“上火长痘。”
他忽然觉得她挺逗,真笑了:
“行啊,烧清淡点,再煮锅绿豆汤。”
不到一个小时,他做了拍黄瓜,肉末蒸蛋,清炒瓠子,以及青椒土豆丝。
一旁的炖锅里,逐渐传出绿豆的味道。
“绿豆汤需要炖久一点,你可以午睡起来了,过来喝。”
“好。”
她应下了,轻轻的一个字,惹得金干看了她一眼。
昨晚也是在这吃,可她今天跟昨晚的表情完全不一样。
安染确实很意外,她对金干的要求就是能把菜烧熟。可摆在桌上的每一道菜,色香味俱全。还有那土豆丝,切得顺滑均匀,刀工真的惊艳到她了。
土豆丝用水洗过,不是很粉,是很脆的那种,反而是她喜欢的口味。
青色的瓠子有淡淡的甜味,不是加糖,是瓠子本身的甜。想要吃到这样的甜味,必须精确地控制好放盐的量。
她记得,妈妈跟佣人阿姨做出来的味道就不一样。
“好吃。我觉得,你何止了不起,你简直太伟大了。”安染由衷赞叹。
金干微顿,目光凝在女孩洋溢着幸福的脸上。
他也想对她说,你这张嘴,何止是漂亮,简直太甜了。
不过,他也就在心里说说。
哥不是那么轻浮的人。
见她是真的喜欢,吃的真开心,金干也莫名有点开心。
他是真的很久很久没有这么轻松愉快过,不知不觉多吃了一碗饭。
安染回去睡了午觉,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圈出老师上课讲的和考试考的重点。
跟他随口聊着:“金融这一块,理论是基础。实际要根据政策和市场的改变做出相应的改变,总结就是,要紧跟时事,紧跟热点。”
但是,在这个山里,2G网都加载不出来。
“县城里,有网吧。”
他话里有话。
安染看向他:“你也看财经新闻?”
无论是对于他看书,还是他看经济日报,女孩都没有一丝嘲讽,眼里干干净净。
她这样不带丝毫偏见,让金干不自觉卸下防备,抿唇点头:
“理论需要实践,我偶尔也会试试水。买基金,买股票,看风向。不过,按照西方资本垄断和金融危机周期爆发时间来算,接下来几年股市风险很大,有崩盘的可能,暂时不适合入手。我已经陆续卖出。等这轮金融危机之后,起来的是什么行业,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就是这些行业逐鹿了。”
他挣的钱,会分三份。
四成给弟弟妹妹和金妈妈三个人用,三成存在家庭存折里,最后三成,留给自己。
自己这份,他基本是用来做这些。
无论赔还是赚,都当是学费。
不过,他还是赚了。
想到此,他那双深黑的眼浮现淡淡的骄傲。
原来,不止是纸上谈兵。
他讲的都是对的,何止是接下来几年,就这几年,已经开始有了崩盘的迹象。时代的改变,新产业的兴起,还有资本运转不可避免的危机周期,都对当下的经济产生了巨大的冲击。
她们家,算是受到波及最早的一批。
金干翻着做了笔记的书,他的睫毛挺长,在节能灯光下,落下一排阴影,加重了眼周的青黑。他虽然做了几年卖菜的小老板,可与周围那种真正市井气的人还是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