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母亲,启王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依恋,苦笑:“母亲是个苦命的人,陪着父皇您在青州那个苦地方熬了这么多年,却在您登基前一年撒手人寰,没有享受到这金陵城的富贵荣华,儿臣即便有金山银海想送给她,她也收不到了……”
皇帝的面色如霜:“所以你就嫉恨显旸?也恨朕?以至忤逆弑君!”
“不!儿臣不敢恨您!”启王急忙解释,“儿臣今日的一切,都是父皇所赐,怎敢以怨报德?儿臣只是怪自己没有母亲,怪自己不如显旸争气,怪自己不像他那样合父皇的心……不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送什么……父皇都不满意。有他在的日子,父皇从来看不上我……我只是想趁着显旸重伤,毫无还手之力时,结果了他,以泄这么多年来的愤恨!”
段飞和沈都知听到这里,警惕心起,启王这是在舍小保大,只承认今日毒杀煜王,却丝毫不认那日行刺皇上。
皇帝也听出来了:“你倒是会转移话题,弑君谋逆,杀人灭口,一下子被你说成了兄弟间的矛盾。”
启王立即辫称:“父皇明鉴!儿臣素来在军中毫无人脉,校场行刺之事,怎么能是儿臣策划的呢?”
“你的意思是,这次校场之事,是一个军中之人所为?”
启王点头。
“你觉得,是谁竟敢行此谋逆之事?”
启王道:“儿臣不知,军中之人,多半对四弟钦佩有加,有谁会嫁祸他?”
皇帝心中也正做此想,终于下旨,传永安侯入宫觐见。
几乎是同时,刑戒司来报,关宁供出的朱蒙吐口了。
听到这个名字,启王浑身一震。
这微妙的情绪落在皇帝眼中,已有了数。皇帝看着笔录,面色越来越难看。
殿中人尽皆屏气凝神,生怕惹恼了皇帝。
皇帝看完笔录,翻转过来,对着启王:“这是监查院朱蒙的口供,煜王大婚后不久,你得知史丰癫狂之症,便差遣他去安插妾室,留待将来所用。原本,你是想借着史丰之手,趁着发疯之际寻机杀了煜王。不知为何,后来又改了主意,改在校场行动。你有什么可辩解的!”
“父皇,这朱蒙污蔑儿臣!”启王大喊冤枉,皇帝冷笑,“你不是说恨显旸入骨吗?那从他回京就开始筹谋,也是情理之中。”
“即便儿子筹谋显旸是真,儿子也不敢伤害父皇啊!父皇明鉴!”启王重重叩倒于地。
皇帝深深叹了一口气,让段飞将启王捆了手脚,塞了嘴巴,扔进了显旸的病床之下。
永安侯下朝后,并未离宫多久,收到传唤,立即来到崇华殿面圣。
对于这个为平定东海立下汗马功劳的一品军侯兼大舅子,皇帝面上仍维持着礼遇,赐座。
然后才道:“煜王重伤,各王公重臣关切不已,时时探望。爱卿在朝堂上,在私下里,却似乎从未说过一句关心之语。”
永安侯面不改色:“张家与余家的恩怨,陛下清楚。即便老臣来看望,陛下也不会觉得老臣是真心关切殿下。反倒是煜王若有个闪失,老臣第一个有嫌疑,所以还是避嫌的好。”
皇帝道:“你倒是乖觉!”
“老臣的两个儿子不成器,辜负陛下圣恩,可陛下体恤,仍留着老臣的体面,老臣心中感激无地,一心只想效忠陛下,安度晚年。”
这话拐弯抹角地在给自己澄清。
皇帝问:“煜王昨日醒来曾透露过,这次行刺的幕后主使,就在那日列席的各位王公重臣之中。爱卿怎么看?”
永安侯直言:“恐怕陛下想问的,不是这个问题。”说罢,当即跪地,“弑君谋逆之罪,老臣担待不起。为证清白,请陛下准许老臣进刑戒司受刑,若老臣能挨过刑戒司的所有刑罚,还能坚持自己是清白的,那时,恐怕陛下可以信得过老臣了。”
皇帝一惊:“你这是做什么?”
永安侯叩地长拜:“请陛下恩准,否则老臣实在不知如何证明自己没有做过的事。”
皇帝闻言,心中震动。他再次想起了坤宁宫中,余氏的哭诉,想起来俪贵妃失子之时的绝望悲痛。
皇帝抬手:“你先起来。朕不过是问问你的看法。”
第171章
永安侯一招以退为进, 抵挡住皇帝的第一次猜疑,随即解释:“老臣的妹妹,得陛下青眼, 正位中宫,全家依仗陛下才有这尊荣, 这天下没有人比老臣一家更希望陛下万福万寿, 永葆天年。试问老臣,有什么理由行刺陛下呢?”
皇帝心知他说的是事实。他绝不相信,张皇后会对他不利。
正焦灼间, 外头有人通传,连弩营都尉发现了新线索,求见皇帝。
皇帝也懒得挪动了,直接叫他进来说话。
这连弩营都尉一进门就吓得跪地:“陛下恕罪,陛下饶命。”
“你的罪可不可恕,命可不可饶,要看你今日说了什么?”
都尉立即磕头:“微臣失察, 前日回去清点兵器,发现少了一副弓|弩和一袋弩|箭。”
皇帝看了一眼永安侯, “既然是前日发现,你为何不早来通报?”
“微臣心存侥幸,觉得这未必与校场之事有关, 许是搬运时疏漏或被人昧下了。直至连弩营有人自尽,微臣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便在连弩营中暗中查访,如今确认了这袋弩|箭的去向, 遂来禀报。”
“去向何处?”
“连弩营有兵将说, 启王府的家臣, 那日曾去过连弩营的兵器仓库,与日前自尽的副将说过话。兵器仓库向来是重地,有当值人员把守,外人不得靠近。若非连弩营出了内鬼,外人是绝对拿不到新制弩|箭,用来刺杀陛下的。”
皇帝若有所思:“这么说,此事是启王所为?”
“臣不敢断言,请陛下派刑戒司去提启王府随从一审便知。”
皇帝哼了一声:“人,朕会审。至于你这失察糊涂之罪,朕晚些再来办!”
都尉吓得缩了一下脖子,立即跪安。
皇帝又问永安侯同样的问题:“难道此事,真的是启王所为?”
永安侯道:“老臣无法确认,还望陛下圣裁。”
皇帝立即示意段飞,启王这才被从屏风后的床底下拖了出来。
永安侯那张一贯冷峻的脸上,此刻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惊讶。
皇帝一脸轻蔑看着启王:“你还有何话可说?”
启王浑身颤抖,满腔怨愤看着永安侯:“张淮,你这个老狐狸!父皇一疑惑到你头上,你就叫人来揭发我!”
永安侯道:“殿下说什么?老臣不明白。”
皇帝一听启王的话,更确认了他谋逆之事,当即将一个汝窑盖碗砸到他头上:“你若没有谋逆弑君之实,他如何能嫁祸于你?”
启王沉默片刻自知无力回天,泄愤一样揭发,“若不是他说连弩营副将,早年是他门下出身,一切都可为我行方便,儿臣也不会借此行事!”
“殿下为了脱罪,也不必这样肆意攀咬。老臣是东海水军出身,这连弩营归步兵统管,怎么会是老臣的部下?”
永安侯说完再次跪地:“还请陛下明察!老臣与连弩营中人,绝无瓜葛,更无谋逆行刺之心,实在不知启王为何要如此污蔑,老臣问心无愧,愿入刑戒司接受拷问,以证清白!”
皇帝气得心口疼,沈都知忙给他按摩着,生怕出事。
他摆摆手,“永安侯府,全家禁闭于府中不得出。真相如何,朕一个一个地查。”
永安侯听到这话,松了口气。只要皇帝还要实证,他就没有性命之忧。他手上,还留有一张可以保全永安侯府的牌。
待永安侯离去,启王忍不住问:“父皇,儿臣死不足惜,难道他就可以独善其身吗?”
皇帝缓过劲来,走到启王面前,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蠢货,人家都知道隐藏行迹,一切干系甚重之事,都让你去办了。如今连弩营的人死了,死无对证,自然把罪责都甩到你头上!朕怎么会生出你这种无能愚蠢,又大逆不孝的东西?!”
皇帝盛怒之下,言词激烈,不知哪句话刺痛了启王,或者是他自知已经到了绝境,反倒毫无畏惧之心,一改往日在皇上面前努力讨好的样子,愤恨道:“我是无能愚蠢,否则你早就被万箭穿心而死了!”
看着长子满脸仇恨,皇帝瞬时心惊,不想他竟如此仇恨。
段飞也吓了一跳,忍不住出声制止:“殿下,你疯了吧。”
皇帝瞪了段飞一眼:“让他说!朕这些年待他不薄,今日倒要看看这个儿子,到底因何如此恨朕。”
启王哼了一声:“你居然还有脸问?你如今坐拥天下,恐怕已经忘了我母亲是怎么死的了吧?”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忡然变色。
看他们的反应,启王难得痛快:“当年,你为了获得余太师的支持,允诺登基之后娶余氏为妻,立为正宫皇后,所以我母亲,你的原配正妻啊……就成了绊脚石。连日的汤药下去,卧床不起,病了半年就没了……
你登基之后,因她是商女出身,就只给了她一个皇贵妃的谥号。你可以为了帝位毒害自己的妻子,那我为母报仇,杀父弑君又有何不可?难道你的命,就比我母亲的命金贵不成!”